管文珠在作答时,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仿佛有点不自然地意味。
管文珠继续向崔令仪讲述她和穆从南的故事。穆从南欣赏她的才华,喜爱她的诗文,甚至在她屋外长跪不起,只求与她一见。管文珠很快被他打动,愿意见他,并且与他生长出不同寻常的情感,最终,她答应嫁给穆从南。
也是进府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她只是穆从南众多妻妾中的其中一人,她在穆从南眼中,跟个逗趣的玩意儿没什么区别,连同她写的诗词,也不过是被他当作笑话一般赏玩。
可她没有办法,只能跟他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她虽然入府晚,但她实际比府上的其他姬妾年纪都要大,她已经二十七岁,这世上已经容不得她做其他选择了。
她现在一腔才华憋在胸口,只能写春闺怨。她再读自己过去的诗文,心知肚明她再也写不出来,即便是希世之才,如今也不过是深闺怨妇罢了。
可若是问她有没有杀死穆三的动机。
她不会杀人,不会打铁,也不会木工。她只会写诗,她自言一个只会写诗的文人,不会杀人,也不必去杀人。
穆三死了,她的处境会有什么变化么?显然也不大有,她终究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混沌而死。
接下来,崔令仪决定去拜访穆三的最后一个妾室。
丁紫英。
她自称自己曾是前朝皇室的宫女,至今已经一百多岁了。崔令仪见到她时,她正在院里独自蹴鞠,健步如飞,浑然不见伤悲,也看不出她有一百多岁了。
她身着石榴红蜀锦诃子裙,通身是金线盘成的宝相花。狭长柳眉尖锐凤眼,满头珠翠玉翘,果然是作前朝装扮。脸颊上化了血晕妆,唇上点乌膏,上唇勾勒出尖锐的唇峰,下唇却丰润如欲滴的浆果,说话时微微开合,露出贝齿间一抹惑人的嫣红。
她问:“你是谁?”忽而又了然道,“穆郎又纳新夫人了。”
她说话时带有明显的金陵口音,却又更加含糊软糯。崔令仪听起来虽不费力,但想到她活了一百多岁的人设,想着有可能是她刻意在模仿前朝人的口音。
崔令仪问:“你的穆郎已死,尚且没人告诉你么?”
“他死了?”丁紫英一怔,“他是如何死的?难道他……寿终正寝了?难道这世上又过去了百多年?今夕,究竟是何夕啊?”
她的精神状态好像有点问题。
崔令仪道:“他二十四岁,被人毒死。并没有过
去百多年。”
“是谁毒死了他?”她问。
崔令仪道:“尚且还不知道。”
丁紫英默在原地,半晌她不可置信道:“不会,你骗我。”
崔令仪道:“我没有骗你。”
“那你带我去见他。”
“可以。”崔令仪道,“但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要问什么?”丁紫英抵触地问。
“你既然是前朝的宫女,为什么要和穆三在一起?”崔令仪问。
丁紫英听了这话,阖上眼,整个人似乎陷入一场美梦之中。
“你不觉得,穆郎相貌很像萧荣么?”
崔令仪道:“我又没见过他,怎么会觉得。”
“是穆郎将我从前朝的深宫带出来的。”她道,“就像一百多年前那样,萧荣将我带出了深宫,可是后来他抛弃了我。他迎娶了另一个女人,我没有办法,只好又回到宫中去。”
“穆郎怎么会死呢?”她歪歪头,看见站在崔令仪身边的洛香寒,冷笑道,“是不是你毒死了他,你这个坏女人,我就知道你,你善妒、无子,犯了七出之条,你早晚会害死穆郎的……”
洛香寒转过头看向崔令仪,歉然道:“崔小姐,对不起,她有些半疯了,说的话不中听,你别见怪。”
崔令仪却问:“我能理解。可她这样的精神状态,是怎么嫁给穆三做妾的呢?”
洛香寒道:“我也不大清楚,郎君从没给我解释过,只是突然有一天将她带回家中。她那时候还不大疯,说话思路都很清晰,没有什么问题,跟郎君蜜里调油了一阵,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却指着郎君大喊‘你不是萧荣’。”
“萧荣确有其人?”崔令仪问。
“我不知道。”洛香寒摇了摇头,“只是后来,她跟郎君就闹掰了。郎君赌气不肯来看她,她也镇日这么疯疯傻傻的。”
说着,她看向丁紫英,又叹了一声:“想必是郎君过世,她伤心过度,现在看起来更疯了。”
崔令仪转头看向洛香寒,问道:“说起来,洛娘子跟我说了这么多人的过往,却始终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情。”
洛香寒道:“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跟郎君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要我嫁给他,我就嫁了。我自小长在金陵城,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父亲与公爹同朝为官,我十八岁时从这个门被送进那个门,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