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郁郁,云雾融融。这是金陵城的八月,旧都风采如昨,秦淮歌声如旧。
八月二十七,是谢珩的外祖父穆修八十岁的生日。
穆修是先帝重臣,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先帝过世后,新帝猜忌于他,他急流勇退,上书乞骸骨,后带领全家人搬回金陵旧居。陛下十分感念其恩,册封其长女穆氏为皇后,为免除陛下猜忌,穆修被迫将小女儿嫁给了谢盼山。
除两女外,穆修还有一个长子,也就是谢珩的舅舅,现任金陵府学教授,其人生性淡泊,不大适应官场生活,又担心陛下猜忌外戚,因此担此闲差,掌管地方教育,主持府学事务,日渐也成为一方名儒。
因尚未成婚,崔令仪并未参加穆修的寿宴,只是当日晚上,谢珩带她去了弄碧园,说今夜他的表哥穆从南要纳妾,办了酒席,都是年轻人在,她如果有兴趣,便可以跟着去玩一会儿。
崔令仪没想太多,就跟着去了。这也是她自来到金陵后第一次迈入弄碧园,弄碧园去年曾经接驾,处处翻新,她不免觉得有些失去了古朴意趣。再来看穆从南,他是谢珩舅舅的第三子,只比谢珩大三个月,只是府中可谓妻妾成群,今日他要纳的这个妾,是金陵城中的一位有名的歌姬。
第60章 第60章骇人听闻
穆从南虽然花心成性,但他面目却长得很俊雅。今日纳妾,因此穿了缇红襕衫,腰间系着碧色丝绦,衬得面容温润如玉。
崔令仪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谢珩立刻在她面前挺起胸膛,微微挡住她看向穆从南的目光。
崔令仪瞧见他这副模样,情不自禁笑了。她将谢珩扯到一侧,问他:“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吗?”
“难道不是看我三哥端庄清俊?”他问。
“非也非也。”崔令仪摇头道,“我是透过他在看你。”
谢珩狐疑。
崔令仪道:“我说真的,你生得比他白,相貌又比他俊朗。我想你穿红应当比他更好看。只是认识这么久了,我从未见过你穿鲜艳颜色的衣裳。”
谢珩面上立刻拢上一团红,扭过头去不肯看她。
崔令仪在暗处轻轻掐了一下他的手指,他便连耳根都红起来。崔令仪不想管他此刻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样的黄色废料,握住他的手指仰头看向新人合卺。
穆从南的夫人洛香寒冷清着脸坐在上首,茜色褙子松松罩着月白抹胸,腰间鹅黄绦带系得松散,倒衬得身形愈发纤薄如纸。一双精心描画的眉眼之中蒙着一层薄雾般的倦怠,眼尾泛红,像是彻夜未眠。
她苍白的面颊失了血色,却将唇上那点石榴红衬得愈发鲜艳。
妾室叶如霜向郎君和娘子奉茶。叶如霜此前是金陵城最有名的清倌人,此刻身着蹙金绣的绯红嫁衣,蛾眉如新月,肌肤赛霜雪,面颊晕开一抹胭脂如初绽桃花,双眸似秋水映晚霞。
她鬓边斜插了一支极为名贵的红珊瑚步摇,与耳际垂落的累金丝耳环相映生辉,看起来比洛香寒更像一位正头娘子。
洛香寒神色冷淡地接过茶盏,目光淡淡地扫过叶如霜。叶如霜微微低头,看似谦卑,可目光之中隐着一丝冷意。穆从南坐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女子,面上虽带着笑意,可眼底却藏着疲惫。
谢珩的表妹穆清姿正坐在崔令仪身侧,瞧着这场面,不由在崔令仪耳边低语:“三哥这后院,往后怕是不得安宁了。”
谢珩的表姐则道:“三哥难道不是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一个接一个地娶,这么多女人,不把他的头搞大才怪。”
穆清姿小声回应:“嫂嫂看着清冷,实际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叶如霜虽看似柔弱,却也透着股子精明劲儿。”
说话间,新人开始合卺礼,屋内众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在穆从南和叶如霜身上。洛香寒端坐在那里,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可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冷淡的神情。
穆从南饮下合卺酒,司仪才喊了一声“礼成”,他便从口中吐出一口黑血,面色瞬间转为青灰,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冷汗如豆大的珠子顺着苍白的额角滚落,浸湿了鬓边的发丝。
他从喉间发出沙哑至极的嘶吼,双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抽搐,双
腿痉挛着蹬踹地面。等崔令仪反应过来想要对他进行急救,再看已经来不及了,翻开他的眼皮,只见呼吸急促、瞳孔扩散。
已经来不及了。
崔令仪颓然地收回手。
席上一片哗然,郎中匆匆走到他身侧为他诊治。谢珩拉过崔令仪,崔令仪向他摇了摇头。
“你尽力了。”他轻声道。
“我没想到。”崔令仪道,“我从没想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凶猛的毒药,发作得太快了,太快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