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休。
章凌之只是垂眸,对上她惊慌的眼睛,菲薄的唇一弯,露出个安抚的笑。
“裴大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就不要扯到我小侄女身上了。”没去理会裴一鸣的横眉怒目,抱着她就出了官署的大门。
“小叔叔,为什么你不让我跟他道歉呀?”
马车上,怕车子颠簸加重她的头痛,章凌之手紧紧护着她的头。冬宁仰面在他掌中,忍不住发问。
“雪儿觉得,自己这件事做错了吗?”
冬宁认真想了想,弱弱地摇头。
他笑了,“既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那就不要道歉。”
“我不想你心里觉得委屈。”
回想起小叔叔那个淡定的样子,冬宁料想,他是能够摆平的。
“况且,那个人不过是小叔叔的下属,官儿比他小了好几级呢。不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吗?他就算是怄气,也只能憋回肚子里,还真敢把自己顶头上司如何?”
冬宁当时敢冲出来泄愤,也是心里知道,章凌之都做到了兵部的堂官,这么个“小角色”,得罪一下没什么。
芳嬷嬷忍住笑,剜她一眼,“听听你说的,好像你多为大人考虑似的。”
冬宁也笑了,得意地一昂头,“那当然啦!那个姓裴的,平常在衙门见了小叔叔,不照样也得恭恭敬敬的嘛?”
“姓裴?!”
芳嬷嬷忽然放下手中的衣服,坐直了腰,“宁姐儿,这可不得胡来,听闻河东有一望族裴氏,族中子弟遍布朝野,势力不可小觑呀。”
“啊……”冬宁一下也耷拉了眼,“不会这么巧吧?那裴一鸣……就是河东裴氏的?”
“你说他叫什么?”
“裴一鸣啊……”冬宁声气儿弱了下去。
芳嬷嬷将衣裳啪地往大腿上一摔,“当今户部尚书,裴一元,河东裴氏的当家人,据说还和章大人很不对付呢。你听听这名字,他俩像不像是一家的?”她最后的问话,咬牙切齿,听起来几乎是在训人了。
天呐……
不会……这么巧吧……
“可是……小叔叔说了没事的呀……”她眼神有点迷茫。
“说不定只是巧合,名字有点像呢?”
芳嬷嬷斜眼瞪她,心中憋着股火。
为了确定冬宁是不是真替章凌之得罪了裴家的人,第二日,芳嬷嬷就跑出去打听。
这不打听不打紧,一打听吓一跳。
“宁姐儿!你这次可真是给大人闯下大祸了!”
冬宁呆坐在椅子上,听完芳嬷嬷传回来的话,如坠冰窖。
“那裴一鸣,就是裴一元同父同母的弟弟!听说这人心眼比针小,最是个睚眦必报的!你这下一闹,给他和章大人结下了梁子,不是让章大人把整个裴氏都给得罪了吗?”
“那裴一元和章大人,本来就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现在可好,你把他弟泼了一身脏水,落在旁人眼里,都要把这个算到章大人头上!只当是他默许你,借此来旁敲侧击打他裴一元的脸呢!”
寻常人眼里打打闹闹的小矛盾,一落到官场里头,都会被放大无限大,任何看似不经意的行为都会被赋予更深的政治内涵。
芳嬷嬷越说越气愤,就怕冬宁这一番胡搅蛮缠,是直接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冬宁埋头下去,陷入阴影中,沉默着,宛如一尊石塑。
“可是……”良久,她终于磕磕绊绊地开口:“小叔叔说了,我有气就要撒出来,没关系的……”
“那是大人太纵着你!”
芳嬷嬷几乎是吼出了声,吓得冬宁浑身一哆嗦,眼中溢出茫然的水雾。
瞧冬宁这不谙世事的模样,她心里是既心疼又上火。
章大人就是把她护得太紧了,不愿意让她直面太复杂阴暗的人事,而自己又何尝忍心呢?
可事关章大人的仕途,他们借住章府两年,本就麻烦章大人许多,人不能如此得寸进尺、不知感恩。所以她不愿冬宁再给章大人惹来更多不便。
“孃孃,那我该怎么办……?”
她睁着一双空茫的大眼,默默流出两行泪。
她忽然好愧疚好愧疚,自己给他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不但没有责怪自己,还给自己撑腰。这背后涉及的复杂关系,他也不解释,只是一力抗下。
他这么不容易,拳打脚踢才在官场上闯下来一片天,又是各种左支右绌、四处掣肘,而今还要顾念自己……
又想起他看向自己时,那坚定的眼神,“雪儿既然觉得没有做错,那就不要道歉。”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揩掉泪痕,决定不再流这无用的眼泪。
“孃孃,我想去一趟裴府,跟裴一鸣当面道个歉。”
*
酷暑将至,太阳越发毒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