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冬宁,你想清楚了,就别后悔。”
他大踏步走了。
独留冬宁一个人在原地,空望着满地的月光,在茫然凄迷中,一遍遍,叩问自己的内心。
*
这不是冬宁第一次,将箱子摞满整座房间了。
第一次,是他要赶自己走;第二次,是她自己要主动搬出章府。
可唯独这一次,她才真真实实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要,彻底离开了。
人在面临离别那一刻,又容易从回忆中,生出无限伤感。
这座她住了四年的大宅子,她熟悉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
第一次进入这里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娃娃,害怕又依恋地抓着他的袖子,跟着他将府上参观了个遍。
他待自己这般费心尽力,最终只换来了她的辜负,还有母亲的怨怼。
“孃孃。”冬宁动了动泡在热水中的脚趾头,唤了句正弯腰在箱子边清点东西的芳嬷嬷。
“嗯?脚泡好了?”芳嬷嬷应一句,起身将箱笼盖好,过来就要替她擦脚。
冬宁将脚从热水中抬起来,芳嬷嬷过来一把用毛巾包住。
“孃孃,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小白眼狼呢?”
芳嬷嬷被她逗笑了,“宁姐儿怎么忽然这么想?”默了默,她敛了笑,“不过章大人待你,那确实是没的说,夫人虽然有些误解,但孃孃还是得说句公道话。毕竟这么些年,我那也真是看在眼里。”
“离开前,你还是得跟章大人好好说声谢谢。”
“嗯。”冬宁应一句,也不躺回被窝里,脚往鞋子里一套,又生出想要往燕誉园跑的心思。
门开了,薛贞柳从外边回来,见冬宁从床上起身,忙就要把她按回去。
“哎,这么晚了,你又要往哪里去?”
“这时候,就别到处跑了,安心在这儿园子哩待着。”说着,她将门掩上,靠过来悄声道:“我刚刚看到,府里来了个人,火急火燎地,好像还是应天府来的,急忙忙就奔章越那儿去了。哎,你说这大晚上的,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怕他们这些上头的人争来斗去闹得厉害。”
她说着,在桌边倒了口茶喝上,“所以说呀,别看他们位置爬得高,那摔下来才跌得重哩。咱这时节打算走是对的,趁早地离了这章府,就怕那火星子呀,要溅咱们身上来呢。”
冬宁一下又不安宁了。她前些日子才听说过,杨秀卿马上就要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去了,内阁那帮人,此时明里暗里早都打起来了,估计朝堂那摊子事儿,也是令他焦心。
实在是坐不住了,她蹭地便起身,“娘,我去看一眼。”
“你干什么去?回来!”
呼呵被甩在了后头,她早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何晏听着吩咐,推门进去,“主子,应天府来人了,说是有急事求见。”
他眉心一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和裴一元早已经到了刀子见血的时刻,前段时间他才暗中纠集官员上奏弹劾裴一元,检举他在南直隶老家大肆兼并土地一事。早料到他不可能这么坐得住,但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会要闹到应天府半夜亲自打上门来。
不过他也却是不太急的,应天府的府尹王光遇,那是杨秀卿这一派的人,说白了,同自己是串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将笔搁下,定了定心神。这段时日本就叫冬宁的事闹得心力交瘁,人瞧着总是难以振作,此时却也只能强打精神。
“让他进来吧。”
何晏刚把门一打开,那人几乎是从外头滚进来,啪嗒一下跪在了章凌之的案前,“阁老,出事了!”
心中自是不妙,他语气依旧淡定:“何事?慢慢说。”
“刚刚有人来报,说是绣球胡同里出了件命案,那涉案的人正是……是您的侄儿……”
搁在案头上的手瞬间攥紧了,“章嘉义?”
“是……是……”那人吓得连连点头,“他在留朱馆里买欢,叫了个雀雏,结果叫那雀雏……死床上了……”
听到是闹出了人命,章凌之深吸口气,脑袋中嗡声一片。
“王大人知道了这事儿,压着没让声张,立刻便差我来向章阁老禀明。”顿了顿,他去探章凌之的脸色,“就端看阁老,想要如何处置?”
这意思很明确,他侄儿在这个内阁大换血的紧要关头出了事儿,简直是要他命。可这件事到了应天府里头,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就看他章凌之想不想压,若是冒险压一压,不把这事儿闹大,别给政敌抓到把攻讦的柄便是。
他冷笑,眸中寒光乍现。
自己可也真是没想到,这裴一元还没来给自己上眼药呢,倒是先叫自己人捅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