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仕英浅笑,瞥眼看一下她身后面,“是章大人的安排,但章大人也是为着惦念颜姑娘,才会高看我一眼。否则的话,百戏阁出事,我现在还不知会沦落到哪里讨饭去了呢。”
“那百戏阁,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冬宁见方仕英现在全须全尾儿地站在跟前儿,甚至还有了更好的差事,料想那百戏阁不会是章凌之叫动的手,否则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小姑娘闹不清这里头的复杂门道,方仕英也极其配合地替她“解惑”。
“嗨,都是那东家心术不正,叫官府查出偷了朝廷好多税银,这才给查封了呢。”
“这样哦……”冬宁默默点头,只是觉得巧合,并未过于深想。
正值她思索间,两个男人的眼神又在空中交汇,章凌之朝他点头示意,方仕英立刻心领神会,“颜姑娘。”
“嗯?仕英哥哥,怎么了?”
知道大家都好好儿的,冬宁心情都亮了,眼睛扑闪着看向他,声音都振奋了起来。
“是这样,今日我想向姑娘做个别。章大人是给我安排进来这苑马寺了,可实则北直隶这头早已满员,寺卿是碍着章大人的面子才将我加塞进来。但总归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还好,平凉那头的苑马寺现有空缺,寺卿大人便将我抽调去了那边,过几日我便要启程了。”
他一口气解释完,冬宁听后,怔了片刻,小脸儿旋即就垮了下去。
平凉啊……那个地方离京城可好远好远呢,那岂不是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吗?
一思及此,她猛然觉着心里头都空落落的。
“你……非走不可吗?”
章凌之手背在身后,不由紧了紧拳头。
她声音里的不舍夹杂着眷恋,太过直白,叫两个男人都听了出来。
方仕英心里一阵酸涩,只是垂着头,不敢正视她那纯挚依恋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美,他怕看一眼,便要把什么承诺和理智都抛在脑后,自此万劫不复。
“是……”喉头哽咽着,他很快又捋顺了口舌:“难得有这样的好去处,不去岂不可惜?”想到什么,嘴角滑过一抹苦笑,“反正我这个人,孑然一身,没有什么牵挂,自然可以四海
为家。”
没有牵挂吗……?
“那……”冬宁踟蹰开口,“我呢”两个字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不知为何不敢问出口,许是出于姑娘家那天然一点矜持,许是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太灼热。她终究只能是点头,“那好吧……我明白了。”
低头默然半晌,她忽而释然了。
“仕英哥哥,祝福你。”她绽出个甜笑,“遇见你,真的很高兴,祝愿未来你的日子,能越过越甜。”
没忍住抬头,他正对上小姑娘明亮的眼眸,晚霞碎在她的眼波中,漾出神性的光芒。那酒窝盛着的醉人佳酿,他曾差点借着醉意吻进去,只可惜,遗憾当时偏头躲过的那一下。
喉结滚了滚,他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嗯,谢谢颜姑娘。”
太阳沉向西山,山头上露着半边脸儿,光线暗弱,大地笼上一层朦胧的金纱。
方仕英立在跑马场边,风卷起沙砾,朝脸上扑来,模糊了他追随不灭的视线。
望着两道并肩而行的背影,苦涩在舌尖翻涌。
他心里的姑娘啊,就在这样迷人的暮色中,伴着另一个男子远去。
成双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始终没有回头。
忽地,那道娇小的身影定住了,方仕英心一提,她突地转过身来。
逆光之下,暮色昏昏,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见小姑娘朝他招了招手,他甚至能想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
举起手,向她挥了挥,脸上淌落了泪水。
她定然是瞧不见的。
心中千言万语,唯有以目相送。
傍晚的顺义东郊,散去了白日暑气,凉丝丝的空气沁人心脾。
冬宁并不急着上马车,只在这阔大的天地间,慢悠悠踱步。
章凌之就跟在她后头,默不作声,暗中相伴。
他不着急开口,他知道,小姑娘此刻心里装着一肚子话,想要同自己说。
心情是复杂的,胸腔溢出一种摘取成就后的满足感,还有战后生还的庆幸。可又有种难言的落寞。虽则自己略施手段将方仕英赶出了京城,但方才冬宁同他那依依惜别的模样,又是叫他心中那根刺又扎深了几分。
妒火隐隐烧灼,燎着他的心肝肚肺肾,那团气焰膨胀着,不知在何时就要点炸。
与他的焦躁难安不同,冬宁此刻却是沉静。
晚霞中踱步,风吹拂过她的发丝,脚边的石榴裙摆动出轻波,空气中散溢出几丝茶花香气。她身上沉淀着这几日从未有的宁静,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