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头一回,和除章凌之以外的男子肌肤相亲,这感觉……似乎还真不差?
“无事,我知你是无意。”
“那……走吧,再耽搁,夜市都该收摊了。”
听她还提起逛夜市,方仕英长舒了口气,笑得合不拢嘴,眼角都直往上飞扬,“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一声比一声急切,倒真活脱一个憨傻模样了。
冬宁“扑哧”笑出声,眉梢都渗着甜意。
福源路的夜市街,人流辐辏,灯火幢幢,常常是闹到子时还不休。
冬宁对此处早有耳闻,可还从未来过。只因这里开市的时间太晚,而冬宁又因身子缘故,总是早早就被迫歇下,从不许半夜出来戏耍。
这一下混入这条热闹的长街,她简直开心疯了,恨不能把所有看到的新鲜玩意儿都归入囊中。
冬宁见前头围了一群人,立刻抱着一堆杂嚼挤过去,是街头卖艺的在耍把式。方仕英紧跟在她身边,替她将拥挤的人群一一挡开,直方便小姑娘“开疆扩土”。
那人耍的是一杆长枪,招式不精,但也做得像模像样,无非就是来街上赚个吆喝钱。
冬宁看得直拍掌,也摸出几枚铜钱丢他簸箕里。
“叮”!
铜钱落入簸箕中,撞出脆响。
冬宁回过头,一双扑闪的大眼睛认真看着他。
“怎么了?”方仕英外歪头笑问她,不明白为何她眼神沉悄怆了起来。
“我在想,不知你以前扮起武生来,该是个什么模样?”
方仕英的笑霎时僵在脸上。
过去,那已是太久远的往事了,久远到他从不愿去回想。
“梆梆梆”!
街上响起了第一声梆子,竟是子时已到。
百戏阁到子时便散了场,黑漆漆的大场间里,空无一人。
高峰时的喧阗一过,此时更显冷清。
只有主舞台上点着一圈灯,照得那台子上亮堂堂的。
烛火摇曳,冬宁抱着杂嚼,独自静坐台下。
方仕英带她从后台溜进来,安置好她后,自己便径直又踱去了后台。他在里头已经待了近半个时辰,冬宁浅浅打个哈欠,百无聊赖起来。
“只见那,金营蝼蚁似海潮,观不尽山头共洪荒。”
“又听那将士咆哮,马嘶旗飘!”
一声洪亮的韵白响起,似银枪挑开帷幕,刺破这孤沉沉的夜。于是人心一提,耳清目明,立刻便被带入那虎胆英雄的故事中。
她只知呆呆着望向台上,一时,竟忘了去鼓掌。
台上,那武生手持虎头枪,身披银铠甲,脸上画着的油彩虎虎生威,更衬得剑眉朗目,与那曾经滑稽相的丑角云泥之别。
他身姿笔挺,立时如松,动时若风,长枪在他手中来去自如,如挽刀花,空气中擦出烈烈的风声。只那腿脚实在不便,每次一落地,都会歪出一个微小的坡度,无形中平添几丝别扭。
白璧有瑕,令人生憾。
没有搭档,没有奏乐,他一个人便舞出了英杰的力拔山
兮气盖世。
“怒一怒,平踹尔营巢!恼一恼,血染尔征袍!”
他长枪一出,似单枪匹马刺敌营;空中腾挪,似翻江搅海破云霄;怒目回望,似山河倒转挽乾坤。
冬宁瞳孔微睁,不由从椅子上默默起身,眼中只盛得下他英伟的身姿。
她从未想过,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把戏曲耍得这样漂亮。
她看着他,早已忘了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只是这样的绝世风采,而今只能在一个幽寂孤冷的子时夜,演给她一个人看,甚至每一下他脚落地歪斜的刹那,她的心仿佛也跟着陷落了一块。
“俺只待威风抖擞……”嘴里正念白着,余光瞥到台下的小姑娘,他瞬间吓傻了,把枪一丢,跳下台子来。
“颜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嗯……?”冬宁疑惑,不知他怎么突然就不唱了,还跳到了自己跟前来。
看着他眼中深切的担忧,忽察觉到何处不对,再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泪水竟沾湿了满手。
“颜姑娘,我送你回家吧。”忽然后悔,自己今晚为何要演这一出戏,也不知哪里的错处,竟勾得她如此伤心。
冬宁怔愣着,摇摇头,眼神里早已失了魂。
再次对上他忧虑的目光,一眨眼,泪水糊满了眼睛。他的脸庞模糊成一团,混着那五色的油彩,扭曲变形,仿佛又叫她看到那个在台上跪地讨好的丑角模样,和刚刚舞台上的威风武生重重叠叠。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呢?他明明这么好,这么耀眼,明明可以拥有更灿烂的人生。
可是命运啊……你为什么呢?
冬宁一张嘴,泪珠儿啪嗒就掉下来,胸腔里仿佛翻涌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潮。张不开声,她只能啜泣着,踮脚搂住他的脖颈,扑倒他怀中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