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冬宁并未红脸,只皱着眉立马反驳,“我只是……”她眼珠子一提溜,“是他好朋友。”
准确来说,她是对他起了点儿兴趣,想要从他身上搜集点素材。
那人嘴角噙笑,又执起笔,去描他的粗眉毛,“是也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别看这方仕英瘸了条腿,还天天跟台前扮丑,就这样,那日日来给他送点心、送情书、送绣囊的小姑娘,大把呢!”
冬宁耳朵立马尖起来,身子朝他那边侧过去,问出了她心中一直想问的,“那……这位大哥可知,他的腿……是被谁打断的呀?”
那人眼睛一眯,眉毛描得更仔细了,“这个吧,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其实大家都知晓,只是不太好乱传。”
呵,这下冬宁更是来了兴致,直接起身走到他身旁,“没事儿,你悄声儿地跟我说。”
恰那人也是个管不住嘴巴的,他放下笔,朝她招招手,冬宁弯下点腰,把耳朵凑过去。
“我只能跟你说,姓裴……”
嘶!
冬宁站直了身子,眼睛瞪得浑圆,“不会是那个裴……”
“哎!就是你想的那个裴。”哑谜打完,多的也不好说了,他又径自上他的妆去了。
冬宁听完,恍若丢了魂,坐回方仕英的梳妆台前,心里飘忽忽的。
方仕英也不知为何,今日的表演格外卖力,就像打了鸡血般,在台上翻腾跳跃,拱得场子很是热闹。
演出结束,他兴冲冲下了台,掀开幕布,梳妆台前的小姑娘正侧头看来,脸上一抹悠扬的嫩青油彩,傻兮兮冲他笑,“仕英哥哥,你好啦?”
方仕英立在原地,也跟着傻笑。有那么一刻,心被填得鼓鼓的,很满很满。
早春的夜间还冷着,一出百戏阁的门,带着寒意的东风直往身上吹。
芳嬷嬷立刻抖开随身携带的披风,就要往冬宁肩上披,却被一道青色的披肩抢先一步,铺到了小姑娘的身上,残留的檀香气拂过鼻尖。
“啊,谢谢仕英哥哥……”冬宁拢了拢他的披肩,回头冲他笑笑。
芳嬷嬷撇撇嘴,压下心中那股不悦,可再抬眉瞅那方仕英一眼,又觉他是个上道的。懂得跟宁姐儿献殷勤的男子,都不错。
三人有说有笑,就要汇入街上的人流,芳嬷嬷忽而顿住脚步,怔住了。
灯火阑珊的街头,人流依旧穿梭不止,喧闹声随着那一路的灯光,如长龙般延向远方。
百戏阁对面,夜色下,街灯中,一辆紫檀木铜镶边官轿落在店门旁,在这喧嚷的街市中,沉稳如兽,有种格格不入的威严。
芳嬷嬷攮一下还在和方仕英说笑的冬宁。
“怎么了?”
芳嬷嬷努努嘴,眼神透着不安。
冬宁循望过去,也看到了街对面那顶官轿,霎时,所有的欢悦全都从脸上消失殆尽。
檐下灯笼飘摇,暖黄的光照出官轿利落的轮廓。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章凌之的轿子。轿顶四个角挂着的八角香包,是她十五岁那年亲手做的,又非要亲手挂上去。这么多年了,风吹日晒,已经褪了色,也没叫取下来。
他每日就坐着这顶轿子,风雨无阻地去上朝。
脸色霎时不好看了,她乱了呼吸,一下还是生出点心虚害怕来。
想起章凌之先前的叮嘱,明令禁止她再跟方仕英来往,没成想
,现在他却不辞辛劳地过来抓自己个现行了。
方仕英见主仆二人都沉默了,也循着她们的视线,看到了那顶无声威赫的官轿。
他是个通透人,立刻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颜姑娘,是那位大人吗?”
他也不知道,那府里的主子跟小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只约莫知道他官儿做得大。
“嗯……”她垂下眼睫,含糊其辞。
“抱歉啊,今晚可能不能跟你过去了,我……”她指了指那顶轿子,“我叔父来抓我回家哩……”
啊,原来是小姑娘的叔父。
怪不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敌意如此之重。也明白,毕竟自己这样一个低贱的出身,她又是那样的家世、那样的美好纯粹,任何一个为女孩儿着想的长辈都不会允许她和自己走近的。
“明白。”他颔了颔首,语气依旧是平稳。
“宁姐儿!快过去打个招呼,跟大人好好解释解释。”芳嬷嬷在一旁催促。
冬宁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像是要赴刑场般的沉重。
好容易挨到轿子前,那轿夫朝她行个礼,退到一旁。冬宁又紧张地揪紧了手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猛吸口气,抬手掀开轿帘。
橘黄的光线自灯柱洒落,照亮昏沉的轿厢。男人端坐其中,利落的脸部轮廓模糊,眉骨覆下阴影,显出几层阴沉。只那一双凤眸,凌厉得像劈开黑暗的寒刃,又亮又利,直朝她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