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凌之步伐顿住了。
他何其机敏的人物,刚刚竟没听出这是老仆妇的托词。
嘴角勾出个淡讽的笑,“她这是身子不好,还是不想见我?”
芳嬷嬷头放得越发低了,显出无比恭谨的姿态,就差没把头戳进胸口里,生怕因着冬宁的事儿又惹他不快。“实在是……宁姐儿知道自己前段时间……任性太过,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她自觉心里羞愧,没脸再见大人……”
章凌之方要张嘴,又被她急着截断:“但!我们颜家上下对大人的感激,那可是真真切切地!宁姐儿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没完全长大呢,还望大人谅解,切莫责怪。”
责怪?这竟是在怕自己怪罪的意思了。
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锐利的凤眼盯着这个毕恭毕敬的老仆妇,“嬷嬷,我没有责怪雪儿的意思。”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她做什么,我都不会责怪的。”
芳嬷嬷不敢抬头,眼珠子直转悠,琢磨着这句话的分量。
瞧她这耗子见了猫的模样,便知她平常都会跟雪儿灌输些什么。
“嬷嬷,我答应过雪儿的,她在我章凌之这里,要做一辈子的小朋友。”
男人沉重的呼吸声落下,似是忍住了好大一口气,力道千钧的叮嘱落在耳畔。
“我不希望,她会因为搅进大人们的事里头,而害怕我。”
可冬宁对他得疏远,是确定的事实了。
正月里的热闹,也不过持续了几日,燕誉园竟是清寂到连鸟鸣声都不愿光顾了。他捱到元宵节,从早开始便一直留神,只等着那小丫头过来问安。
他知道,以往元宵节,她惯常是要出去逛灯市的。
章
凌之不喜热闹,可总也拗不过她,陪她逛完一圈灯市后,都要带足数十只回府。她又等不了,第二日便开始往园子里挂,挂得满院子的灯笼飘飘荡荡,各色的都有,什么绢丝的、纸糊的、木头的……兔子灯、燕子灯、走花灯……
一入夜,整座章府就数她这里最亮堂,像是开了满园的花簇,寒冬腊月里,竟是生出无限的春意。
偏她挂灯笼时也要缠着他,叽叽又喳喳地,像只聒噪的雀儿,总有泼洒不完的欢快。
只不过今日元宵,他候了一天,那小丫头果然还是没有露面。
这脚不听使唤了似的,就往叠彩园去了。
“孃孃,再挂高一点,这个虎头灯我想要放到最高那里。”
“成成成,让我挪个梯子先。”
园子里头,主仆二人有说有笑,那笑声越过墙头,直往他耳朵里钻。迈不动步进去,他就这么贴着墙根,站在隆冬的严风里,直听到那笑声渐悄语渐淡,方才犹疑地挪动步子,进了园门。
无视芳嬷嬷略感讶异的目光,他径直走入卧室。
小姑娘已然熟睡,安详地和她最爱的小兔子布偶并排躺在一起,圆滚滚的小脸儿热出点红晕,瞧着很是没烦恼。
唇角不由一弯。
哎,都快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是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似的。
撇过头,一个警示的眼神扫过去,芳嬷嬷心中哆嗦,连忙会意,退出了房门,独留他在里头。
章大人的人品她知道,最是信得过,所以倒是很放心他。
靠在床边坐下,冷意扑簌簌地侵入香暖的帷帐中。
小姑娘并未察觉,犹自睡得祥和。
手极其地自然地寻到她的手,十指相扣。
只贴上她掌心的一刹那,心尖轻颤,很快,那股多日里来的不安与空茫,一扫而光。好像把她握在掌中,生命的某处缺口便被嵌紧了。
但随后,空虚被扯得更大,他想要索取的,便也更多了。
手紧紧扣着她的,失了许久的神。
“咳咳……”睡梦中,冬宁忽而轻咳两声,呛得秀眉轻蹙,侧过身,抱住一旁的大布偶,脸往它柔软的身体里埋了埋。
小姑娘这一动作,原本掖得紧实的被角被肩膀拱出一个洞口,轻暖的香气从那其中漏出,熏被的山茶花混着少女身上特有的体香,一时晃了人的迷思。
她雪白的侧脸露着,几缕发丝不安分地粘在脖颈上,凌乱交错,像是缠到人心头上。
衣料摩挲出轻响,他俯下身,侧躺在她枕头边,手穿过她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捞在怀中。
后背贴上一个宽阔的胸膛,她无意识地被男人整个圈在怀里。
芳嬷嬷不知自己在侧厢房候了多久,久到甚至心下生出几分不安,终于听到卧室响起了推门声。
她迎出房门,正要恭送,却见章凌之阔步往前,连个余光都没给她,匆匆就出了月洞门。
她皱了皱眉,总觉章大人最近……似乎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