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mi的半张脸被盖住,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沈棣棠脑袋发懵,几乎忘了该怎么走路,拖着脚步走到壁画下。墙角堆着油漆和滚筒刷,壁画其他部分也被滴下来的白油漆破坏,中间挡住吻的蜡烛被油漆浇灭。
整幅画都毁了。
沈棣棠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四肢被束缚住,整个人缓缓缩成一团。她想对着挂满衣物的二楼阳台嘶吼,问问他们凭什么毁掉季灵芝的画,告诉他们季灵芝是个非常棒的画家,他们有眼无珠。也想一脚踢翻旁边的油漆桶,让他们不能再继续破坏这幅画。
可是,这栋房子已经卖掉,新住户已经搬进来,刷墙是他们的自由。
那她能做什么呢?
还能......做点什么呢?
她委屈极了,掏出手机就想打给季灵芝,妈妈总是有办法。
就像之前这个吻被人举报,她能寥寥几笔用蜡烛挡住一样,她一定有办法!
有办法让他们不要破坏这个壁画,有办法把Mimi毁掉的半张脸修补好。季灵芝什么都会。
沈棣棠拨通电话,听着耳边响起的忙音,粗暴地抹了把眼泪。
一声......
......两声......
第三声响起之前,沈棣棠猛地清醒过来,抬手挂断。
季灵芝刚跟沈勇离婚的时候,她恨不得一天打过去十个电话,而季灵芝每个电话都会接。沈棣棠遇到任何不开心的事都会打给她,那时正值寒假,和沈勇待在一起,每天不开心的事能有一箩筐。
沈勇喝醉后砰砰地砸她的门、将她晾在客厅的成品一脚踹烂、带人来家里折腾到凌晨等等,她都会立马打给季灵芝。
当然沈勇没惹她的时候,她也会找机会打电话,不开心的理由层出不穷,比如画得不满意、没睡好头痛,甚至天气不好,都能变成她打电话的理由。
一想到理由,她就迫不及待地拨通季灵芝的电话,张口就开始抱怨。然后,她会听着电话那端她温柔的声音,享受卑劣又短暂的幸福。
当初季灵芝要离婚、要离开辽城时,果断支持的是她,可季灵芝走后,电话轰炸的也是她。
不论沈棣棠愿不愿意承认,她都确实可耻又懦弱地后悔了。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春节前夕,她照例一个电话打过去,抱怨辽城室外太冷,而外公留下的房子室内太热,比例不好掌握,她好不容易满意的画裂开了。
电话那头季灵芝一反常态,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偶尔气声回应。
沈棣棠好奇:"妈,你怎么不说话呀?"
没等季灵芝开口,她便听到男人暴躁的声音:"从早到晚,就知道打电话,儿子还管不管!那么舍不得你旧家,你就回去接着过。"
背景传来小男孩的哭闹声,那是季灵芝的继子,大概是吓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听上去和沈勇天差地别,可最深层的感觉却又没什么差别。
季灵芝没有回答,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沈棣棠知道这几句难听的话就是在说她。
"我......"沈棣棠嗫嚅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妈妈,我是不是......"
"宝贝。"季灵芝声音温柔,听上去强颜欢笑,"我的宝贝是坚强的,对吗?"
沈棣棠眼泪瞬间砸下来,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那我最坚强的宝贝,不要抱怨了。"季灵芝的话像个耳光,打得她脸颊火辣,"不要抱怨生活,去解决问题吧。妈妈相信你,你可以的。"
“不要总是露出软弱的样子,爱惜你的人会难过,而那些不希望你好的人,看到反而会痛快。”她温柔地劝,“再努力一点吧,不要抱怨。”
沈棣棠想问,我是不要抱怨,还是不要找你抱怨呢?我是不要找你抱怨,还是......不要找你了呢?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问,她害怕答案。她飞快地说对不起,挂掉电话。
春节当晚,她去了季灵芝经常带她去的韩国料理店,点了一份炸酱面,拍照发给季灵芝,配上一句话:
妈妈过年好!我来吃这家炸酱面啦!可太幸福啦!
季灵芝过了很久才回她新年快乐,宝贝多吃点,又给她发了压岁钱。
沈棣棠回复小猫点头的可爱表情,可她最终连半碗面都没吃完。
那之后,她连给季灵芝发短信都尽可能积极阳光,不再给她带去任何多余的负能量。
她也学会了怎么将软弱的一面包裹在铜墙铁壁之下,在遇到坏事的时候宁可莽撞,也不要示弱。
就像季灵芝说的,示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事。
自己的弱点与痛苦都要好好藏起来,要么自己解决,要么自己忍耐,和旁人都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