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罪孽深重,怎么还敢回来,你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尝尽苦楚,为你犯下的冤孽赎罪!”
鬼魂的魂魄越来越淡,她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越桃用最伤人的话、最恶毒的诅咒去宣泄,去攻击,仿佛心里只剩下无尽仇恨。
“越桃,别哭。”鬼将军毁坏的声带终于震出断续的音节。
“说恨我的时候,不要哭。”
越桃嘴唇颤抖了下,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当年十里八乡有头有脸青年托了媒婆来游说,越家整日热热闹闹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肖衡看在心里难受,他自知出身贫微,配不上越桃,也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
越桃笑着调侃:“东城门在征兵,你一身的力气,又读过兵书,若是去参军,得个一官半职回来,祖父祖母定然欢喜得不得了。”
肖衡少年意气,正是有雄心有抱负的年纪,也会幻想用挣下的军功堂堂正正来娶心爱的姑娘。
只是,世事总不会顺遂,遗憾才是人生常态。
年少时热血慷慨激昂的豪言壮志犹在耳畔,而今两两相望,已是阴阳两隔。
眼眶边缘渗出血泪。
鬼将军抬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面容:“我没有背叛,我们至死没有背叛自己的故都。”
满城阴兵突然发出呜咽,那些被禁锢的魂灵一齐将锈迹斑斑的刀剑插入焦土。
眼前迸出血光,无数记忆顺着鲜血灌注菩提木——
祝之渔看见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的将士,看到他们溃烂的脸颊刺上囚字;看见他们蘸着喉血被迫认罪伏诛;最后看见他们撕扯残魂重返人间。
枉死异乡的鬼魂们日夜兼程回到故土,履行生前未能尽到的责任,在黑夜里无声为这座城抵挡住无数次妖邪的攻击。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越桃想触碰肖衡,手臂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惊愕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只是个即将消散的鬼魂。
越桃伤心地哭了起来。
肖衡想安慰她。
他想像从前那般拥抱住越桃,可他如今只剩一具淡至透明的魂魄了。
近在咫尺,明明就近在咫尺。
他却只能看着越桃哭,束手无策。
肖衡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甚至比被处死那日还要绝望,他什么都做不到,连让越桃重新绽开笑颜都做不到。
在黑夜里短暂重逢,又要在黎明前永远分别。
祝之渔脑子转得快,仰起脸:“既然都是鬼魂,为何他不能同你一样修成实体,不死不灭呢?”
长夜“当啷”响起一阵清脆的锣声。
“你以为谁都能修炼成酆都鬼王?”青衫公子突然现身,手里拎着一套锣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寂临渊是千万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活人之躯生撕魂魄堕入恶鬼道的鬼王。”
“你来做什么。”寂临渊打断他的话。
“来收魂。”青衫公子锤子一敲,鬼将军的魂魄便淡上一分,“抱歉,鬼王殿下,这事儿比较特殊,我们司命殿得插手。”
铜锣一声,眼泪一断。
青年将军始终微笑着注视越桃,直至最后一声敲落。
肖衡神情突然变得急迫:“把我忘了,越桃,忘了我,重新开始生活,过好自己的人生……”
“对不起,越桃,从前我顺你心意千万次,只此一回,容我自作主张私心一回。”
他向祝之渔投去祈求的目光。
“请帮助她,永远忘记我。”
“她是好女子,我已成泉下孤魂野鬼,不堪托付,不敢误她余生。”
声音渐远,被暴雨覆盖。
恍若大梦一场,魂灵在黑夜中彻底消散。
***
天将明时,祝之渔回到了小饭馆。
“你把肖衡从越桃的记忆中抹掉了?”祝之渔悄悄打量着越桃,见姑娘言笑晏晏、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半分夜雨中的悲恸。
“不是你承肖衡所托,对她施了遗忘术么。”寂临渊淡淡道。
“我没有。”祝之渔皱眉,“除非越桃心甘情愿,否则任何人未经她同意篡改她的记忆都是一种冒犯。”
祝之渔不放心,又悄悄跟了越桃一段路,喃喃自语:“奇怪,她看起来分明已经忘了……”
寂临渊垂眸:“是真正忘了,还是假装忘记,除却她自己,没人知道真相。”
越桃开启了一段忙碌又充实的新生活,她比以前更加乐观活泼了,街坊邻里们都喜欢这个姑娘。
她依然是祝之渔印象中的鲜亮模样。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肩头,发尾用细绳扎紧,点缀几朵清晨路边顺手新采的花骨朵儿,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灵气。
越桃将自己的日子经营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