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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30)

等到再醒来已经在床榻上,身上已经换上干净衣裳,脸上和手臂都擦了些药汁,辣辣的疼。易姜张嘴叫了一声聃亏,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没叫出声,聃亏却已奔进了门。

他站在榻边,嘴巴动得很快,神情焦急,但易姜一个字也听不见。她终于记起刚被救起时的情景,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手捂住了耳朵。

她居然听不见了……

聃亏眼里不禁含了泪。她根本不知道那晚在湖边他们用了多长时间才把她叫醒,此刻她也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每天进食都是靠婢女撬开牙关灌一些小米汤下去。聃亏甚至一度怀疑她就要救不回来了,没想到刚才居然听到她在叫自己,如何能不激动。

那晚公西吾将她带回来时就说她可能是失聪了,聃亏当然知情,连忙扶住她好生宽慰。

但易姜看着他嘴在动,更加惊慌失措。

聃亏见状只好赶紧扑去桌边,找了木牍写了字递过来。

易姜看到上面写着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叫她千万不要慌张,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只能说暂时平静。

无声的世界太可怕了,看得到别人的脸,知道他们在说话,却不知道他们说的内容,也就无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仿佛把自己孤立了。

聃亏走后,易姜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委屈的想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她该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为活命挣扎。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明明已经下了决心要接受现在,就不能再有这种情绪,一旦开了头,以后可能就会越来越放纵这种想法,她就会在挫折面前变得越来越脆弱,而这个地方容不下脆弱。

她狠狠抹了一下眼睛,起身下床,将平原君送来的那些竹简都翻了出来,挑出其中赵国官员那一部分。

刚来时她觉得安分守己就能活下去,后来入了大牢觉得主动抗争就能活下去,现在发现,要活下去还要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这是她的命,她也不会就这么认了。

不让她好过的,又何必跟他客气!

平原君是三日后过来的。

聃亏带着易姜的信去他府上拜见,信里说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他一手端茶一手看信,看到一半,差点一口茶汤喷到聃亏身上,还好聃亏身手敏捷给躲过去了。

“竟有此事!”赵胜拍案而起,当即备车赶往亚卿府。

易姜发髻束地一丝不苟,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靠在榻上,隔着帘子向他投来目光。

赵胜天生是怜惜女子的,见她脸色苍白还带着伤,当即噼里啪啦好一顿指责,又温言软语好一番安抚。

易姜听不见,也不阻拦,等他嘴巴终于不再动了,自帘后递给他一块木牍。

赵胜接过去看了许久,眼中露出震惊,正要说话,易姜开口道:“写下来,免得被人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他这才发现旁边早准备好了木牍笔墨,立即提笔写了字递过来。

“此事当真是公子溟所为?”

易姜亦写字回复:“我亲耳听到,已派人去查证,之前企图毒害我的人也出自他府中。”

赵胜又提笔写字:“此事难成,恐有性命之忧。”

“可若成了,赵氏宗族就该由你执掌了。届时就算王上亲了政,你的地位也依旧无可撼动。”

赵胜眼神闪烁不定,手抚着短须思考许久才写下句话:“还得看太后愿不愿下刀。”

易姜慢慢写完一句话递过去:“你不妨去试试。”

赵胜心里七上八下地走了,当晚一夜没睡,来回转悠,恨不得把地踱出一道坑来。后半夜时终于忍不住,赶赴王宫见了赵太后。

他也机灵,开头先不说实话,假意骗赵太后说易姜已经被奸人溺死在城外湖中了。

赵太后自然震怒,待得知凶手是谁,眼中竟有了泪光:“先王一崩,宗族贵老便开始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当真要逼死我们不成!”

赵胜赶紧跪在地上:“无论太后下什么决定,臣都誓死追随。”

赵太后闭眼:“人也救不回来了,又有何用?”

赵胜这才说出实情。

赵太后眼中厉光尽敛,微微摆手:“去请王上定夺吧。”

宫中随后就派了大夫来给易姜医治,但反复看了好几次,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耳中恐有积水,可又不知该如何排出。

聃亏不敢说实话,写字告诉易姜说很快就会没事了。

易姜想到以前学游泳的时候听教练说过,在深水区潜水可能会造成耳膜的内外压力差过大,造成耳膜破裂,引起失聪。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暂时的,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天气已经很冷,易姜的屋子里甚至已经燃起了炭火。

聃亏端了药进来,看到她靠在榻上一言不发,手里捧着竹简在看,人却像是木头做的一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是鬼谷先生在云梦山里捡到的,亲手抚养长大,当亲女儿一样,如果她当真失聪,真不知道自己以后下了土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姑娘,喝药吧。”他把药端到她跟前,在她眼前摇了摇手,将她的视线拉了过来。

易姜二话不说,端过来就一口气喝完了。

聃亏这才好受了些,她就这点好,遇上个事从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放弃过。

他端着药碗退出门,迎面走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个玄衣高冠的少年,面容刚毅,不苟言笑。聃亏正要问他是谁,跟在他身后的侍从道:“亚卿现在何处?王上来看她了。”

聃亏吃了一惊,连忙请他进去。

赵王丹叫侍从留在门口,独自进了门。

易姜余光扫到有人进来,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谁,立即起身下拜。

赵王丹亲手扶她起身,取了披风给她,又将她一路扶去案后坐下,自案上提笔蘸墨,写了字递到她跟前。

“树大根深,先生以为要如何拔除?”

易姜提笔回复:“上下一心,自然连根拔起。”

“何人可用?”

“赵奢与其有旧仇,可加以挑拨。”赵奢在赵氏宗族里也颇有势力,何况还有兵权。这是从平原君给的资料里看到的。

赵王丹似有些犹豫:“母后卧病,不曾表态,本王不敢妄下决断。”

“太后卧病是应该的,这是赵氏宗族的树,就该赵氏宗族的人去砍,她不好插手。”

“此话当真?”

“太后为人王上该清楚,她若要阻止,你现在就不会在我这里了。”

赵王丹依旧有所顾忌。

易姜也不意外,赵太后和赵重骄都说过他优柔寡断,看来果真如此。

“王上并不是在为臣报私仇,而是为了自己。他们在朝堂上嚣张跋扈,何曾将王上和太后放在眼里?王上难道想做第二个武灵王吗?”

赵王丹霍然抬眼,武灵王的事是赵氏王族引以为耻的往事,一国之君被亲叔叔杀害,他的父王甚至战战兢兢地连提都不敢提。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就像根刺,时时扎在心头,提醒着他这些贵族的势力,随时都可能冲过来,把他剥皮抽筋。

“便依先生所言。”赵王丹起身离去。

易姜坐在案后,将那些对话的木牍全都扔去火盆里,手指搓着毛笔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根手指点了点眼前的桌面,她抬起头,看到公西吾坐在对面。

他应该是从府上过来的,只用一根竹簪束着发髻,身上穿着淡蓝常服,盯着易姜的眼神分外专注,长睫轻掩,又带了些柔情。大概是有心安抚易姜,嘴角微微带了丝弧度。

“师兄,”易姜开了口:“你是不是也是因此才失去了味觉?”

公西吾笑了笑,没有作答。

“失去味觉是什么感觉呢?”

公西吾提笔回复:“久了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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