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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102)

易姜病尚未好,也有点累,可是更多的却是满足。她想起以前听说过,这样睡觉的孩子大概是有些没安全感,心里难免愧疚,自己将他丢在陌生的地方那么久,倘若这次不是公西吾带他来,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

叫来息嫦小心安置他睡下,易姜走出了屋子。

她不喜欢排场,到来之前特地嘱咐少安排宫人伺候,这后苑之中更是没什么人。远处温泉热气腾腾地依着山势攀升出来,常青的树木带着几分黛色,贴着嶙峋的山壁,枝叶伸到白石栏边来。

日头斜了许多,白石栏细砂的白连着精致绸布的白,裹在公西吾修长的身躯上,在地上拉出浅浅的影子。他立在那里看景,仿若那位石壁上刻凿出来的乘龙吹笛的仙人,一阵风雾便能消隐不见。

易姜自他背后走近,脚步声惊动了他,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说吧,你将无忧带过来,到底有何谋算?”易姜的脸上病态的潮红未退,却依旧撑着精神,语气也颇为强硬。

公西吾长睫掩眸:“我的话你到底还是不信。”

易姜走近几步,仰头看着他:“我不敢信,你那么理智,岂会毫无意图?说吧,你是想要利用无忧让我给齐国好处,还是想再逼我回到你身边为你所用?”

公西吾无言以对,被这样质问,反倒比先前独自站着还要冷静。“我此番前来,是想让无忧认你,恰巧在路上得知你病了,也好过来探望一下。”

“认我?”易姜眼神狐疑:“仅此而已?”

公西吾点头:“无忧至今尚未将我完全认作父亲,便是因为从未相处过。待再过几年他长大了些,懂了事,与你久不见面,难免也会生疏,所以我想趁此机会带他来见见你。你身边聃亏走了,裴渊走了,如今连少鸠也走了,一个帮手也没有,也没有可亲近的人,如果连无忧也不再亲近,未免太过孤独。”

倘若不是近在眼前,易姜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公西吾会说的话。可细思一番也未必没有道理。她也一直担心时间久了无忧会不认识她,刚刚见面时他也的确很回避她,倘若真的等他长大了再见,即使面上母子相称,只怕也再难交心了。

但她心中依旧怀着不忿:“倘若不是你执意去信陵君府带走他,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接来身边,到时候又怎会有生疏的可能?”

魏无忌因为此事十分内疚,又被套上了一桩不甘不愿的婚姻,如今终日混迹酒色之间,简直有些自暴自弃。易姜想到这事愈发愧疚,对公西吾也就愈发怨愤。

公西吾道:“话虽如此,待你根基稳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信陵君一直受魏王猜忌,也未必好过。无忧在我身边,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他日就算被秦王发现,也未必可以要挟你。等到日后你权势牢固,想要接他到身边,也未必不可。”

易姜吃惊地看着他:“你愿意将他送还我身边?”

公西吾的眼光里的不舍浮沉一现,又悄然平静:“他差点因我而无法来到这世上,我本也没资格养护他,待以后你想接他走,我绝不阻拦。”

“当真?”

“我可以对天立誓,也可以立下字据。”

易姜太过激动,喘息不禁急促起来,轻轻咳了两声,斜睨他问:“那你对我呢,毫无要求?”

“没有,我对你再无任何要求。”公西吾避开她防备的视线:“我放手了,以后你我只是师兄妹,再无其他。”自得知她小产的消息他便有了这个念头,以后她想如何生活都可以,他再不会过问。

易姜的脸被风吹去了潮红,在高远的日光下白皙的近乎透明,她眼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圈,收了回来:“一言为定。”

公西吾微微颔首,转过身去。

易姜注视了片刻他的背影,这道背影以往痴迷过,追随过,也亲近过,如今形同陌路,大概是最好的结果。

她掩着口咳了一声,转身离去,脚步踏在石桥上,缓慢的轻响。刚至桥中,身后忽然一阵脚步声碾过了这轻响,急促如鼓点,猛止于她身后,接着她的背就落入了宽厚的胸膛。

公西吾的脸贴在她颈窝,微微的凉,手掌扣在她腰间,却带着火一般的热。那股熟悉的气息又弥漫在她鼻尖,叫她原本就病着的脑袋愈发昏沉。

“师兄……”

易姜低低叫了一声,他如梦初醒,倏然撤回了手。待她转头看去,他已经离去,背影渐行渐远。

☆、第81章 修养八十

一切仿佛是场幻觉。好天气也是,不过只晴朗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便开始落雪。

公西吾有意让无忧与易姜多接触几日,没有急着走,被安排住在西角的偏殿里,这之后便没再露面,吃饭也是息嫦送过去的,原本他政务也繁忙。

无忧一直待在易姜身边,玩了一整天,与她越来越亲昵。然而到了要就寝的时候,易姜就必须得送他走了。她的风寒还没好,担心传染给他,便要息嫦带他去睡。哪知无忧死活不肯,哭闹着要跟她睡。他回到公西吾身边后脾气已渐渐有所收敛,只不过认人这个习惯可不容易改掉。

息嫦哄了他许久,他还是不肯跟她走,委屈地瘪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易姜:“母亲不带我睡……”

易姜见他这模样,心都要揪起来了,指着脸上的布巾柔声安抚他:“母亲病着,怕将你也弄病了,你跟息嫦姑姑睡好不好?”

无忧撅着嘴便朝外跑:“我要去跟父亲睡。”

易姜连忙追上去,他的小脚步倒是飞快,好一会儿才叫她追上。他还是坚持要去找父亲,说父亲一定会带他睡的。

易姜朝西角亮灯的偏殿看了一眼:“每晚都是你父亲带你睡的吗?”

“嗯!”无忧用力点头。

这倒让易姜没想到,公西吾居然会亲自带孩子,他哪里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要找父亲。”无忧摇着她的手央求。

雪还在落,一直站在外面怕会冻着,易姜将他仔细抱在怀里:“好,我送你去。”

聃亏守在殿外,见到她抱着孩子过来,眼睛都直了,连忙进去禀告,又匆匆出来迎接,“夫人怎么来了?”他神色讪讪,自然是又想起了当初那险些射中她的那一箭。

“叫秦相。”公西吾自他身后走出来,衣裳单薄,夹带了一层炭火的热气,手中搭了件披风。

聃亏愣了愣,一时无言。

易姜抿着唇将无忧放下来,无忧便立即跑去了公西吾身边,抱着他的腿抽着小鼻子。

公西吾弯腰将披风披在他身上,一边系一边问:“怎么哭了?”

“母亲不带我睡。”他瘪着嘴抽抽搭搭,一面朝易姜瞄。

易姜又不舍又无奈,叹息道:“我病着呢,你带他睡吧。”

公西吾看了看她的脸色,她伸手揭去脸上的布巾,那病态的潮红在双颊上还未退去。“既然病着就别站在风里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无忧见易姜转身要走,连忙伸手拽住她衣角:“母亲不走。”

公西吾拍拍他的小手:“让母亲去歇着,你也早些睡。”

无忧摇头,一手抱着他腿,一手扯着易姜的衣角:“一起睡一起睡。”

易姜不禁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公西吾,他也有些不自在。白日里刚刚把话说清楚,可要如何对这么小的孩子说清楚?

“乖,母亲明日一早再来看你。”易姜轻轻拨开他的小手,脚步匆忙地转身走了。

公西吾一直目送她远离至不见,才弯腰抱起无忧回屋。

聃亏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原以为带无忧来会缓和关系,没想到竟会这样。本想追问一下,看了看公西吾的脸色,他还是闭上了嘴。

易姜回屋喝完汤药,本要忙一会儿政事,但想起因为自己病着无法陪伴无忧,又干脆躺去床上休息,早些病好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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