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已经不是第一回听人说这话了,早已见怪不怪,此刻只是冷静地对春云道:“春云,你去院子外头玩会儿,待会儿再回来。”
春云抬头看了看她娘,见她娘点头了才出了门去。
等人走了,宋瑾才接着说话:“我是自愿带着她,供她吃供她喝,若我愿意,将来也很乐意给她寻一门好的亲事,总比跟你在这田间地头栽秧割稻的好。”
“我待她好,自然也是要回报的,若是您随时都能把她带走,那我图什么?图自己钱多,还是图她大夏天晚上给我暖被窝?”
老汉嘀咕:“这可跟我没关系,我没逼你,你不带出来,她在柏家也挺好。”
宋瑾冷笑一声:“在我手里,她将来会更好。我直说了吧,今日我来便是下聘的,我要买下春云,从今往后她便是我家的人,将来婚姻嫁娶,都要由我说了算,自然,我也会供养她。”
“这不就是买奴么。”
“不错,我就是买奴,但人前人后,我都是来下聘的。”
“你们老陆家又没男子,你使唤她两年,然后该咋样就咋样嘛。”
宋瑾气不打一处来,所谓使唤两年,也就是她用两年,也养两年。所谓该咋样就咋样,就是等春云十四岁了,便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到时候带回家来,直接收了聘资嫁人就好。
至于为什么不现在收,无非是没得对比,若是再养两年,等人大一些,价格也可以贵些。
宋瑾压着脾气,倚在那把老旧的椅子上,反问一句:“你可知当初春云是如何离开的柏家?”
“不是你带的么?”
宋瑾笑道:“没错,就是我带的。我们一道合谋害了府衙里的通判,通判大人恼了,要柏家把我们几个赔过去,原是想折磨折磨好消消气。幸好我与同知大人交情深厚,他出面帮我周旋,我们才得脱身。”
宋瑾说到这里,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那老汉,由着他去猜这背后的意思。
她在官府有人。
“那是你厉害,我们庄稼人没那个本事。”
宋瑾没有好气道:“您如今是家奴了,谈不上什么庄稼人,将来给春云议亲,难道从村东家嫁到村西家去?但若是跟在我身边,我让同知大人帮我留意着,将来嫁个吃公家饭的,您也算长脸了。”
春云她爹嗫嚅了下嘴唇,抬眼看了看蹲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的春云,脑中不禁反复回荡着宋瑾那句话:“将来嫁个吃公家饭的......”
“成,你要买,你就买去吧,五两银子,将来春云记着你的恩情,你也少不得沾光。”
“三两银子。”
宋瑾最讨厌人蹬鼻子上脸,可春云她爹不乐意了:“你刚刚还说四两,怎的如今还降价了?”
“我刚刚也没费这么些口舌,耽误我做生意。”
“四两。”
“三两五钱。”
“......这老陆尽种歪脖子树。”
几人也不含糊,宋瑾当时就拿出了阿荣提前写好的买婚书,叫那老汉签字画押。
老汉虽不识字,却也精明,怕不识字签了文书叫人骗了去,于是领着几人一道去村里找了个门馆先生,叫那人念给他听,所费银钱由宋瑾来付。
宋瑾答应了。
所幸门馆先生离得不远,几人快走一阵也就到了,宋瑾递上契书,只听那门馆先生念道:
“立卖婚书五都住人于运升,今因缺食,夫妇商议,自情愿将女于春云,命系戊辰年三月十八日巳时,凭媒说中出卖与家主陆才名下为仆,三面议作财礼银叁两五钱整。其银当日收足。其女成人日后,听从家主婚配,永远子孙听家主呼唤使用,不得生心异变。如有等情,听从家主呈公理治。恐后无凭,立此卖女婚书存照。长命富贵,婚书大吉。万历八年八月十日,立婚书人于运升,媒人李英,中见人陈家荣。”【1】
这份契书,是宋瑾根据自己读案卷时的的记忆,跟阿荣商议后写下的,写成家主陆才也是二人商议后定的,因为宋瑾目前还没有资格做家主,必须得打着她爹的名号办事,这也是为什么宋瑾当初一定要带着爹一道脱籍的原因。
在这个年代,独身女子很难独立生存,必须得找个男子依附着才能办事。
那先生念完,将契书往前一放:“呐,就这些,三个铜板。”
春云她爹捏着那张纸嘀咕:“缺食卖女,这多难听呀。”
“那你找个理由?”门馆先生也没什么好脾气:“什么理由不是卖呢?你说是也不是?”
春云她爹终于不再言声,收下了宋瑾递上的银子。
银是好银,白花花的,一看就是从整块纹银上绞下来的,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也不再计较是何原因才去卖女,乖乖地在指定的位置上按下了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