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微微醒过神来,眼睛一眨,两颗眼泪砸了下来。
她勉强堆起笑意:“不是。”
“不是?”季舒白也挤出一丝笑意:“你之前不是很佩服海大人么?”
宋瑾沉默了一下,重新找了个口子切入。
“大人,我今日在高举人家见到一件趣事。”
“趣事?什么趣事?”
宋瑾道:“我在天井中等大人的时候,听见有人吵架,从话里听来是哪家酒楼的掌柜往高举人家送宴席所用的东西来,但是那管事只付人家两钱银子。”
季舒白皱了下眉,问道:“你是觉得高举人没有付够钱资?”
宋瑾想了想道:“没有付够是一定的,不过那掌柜似乎也不打算计较,就连遇上我的时候,都是躲着走的呢,倒是那不给银钱的管事,趾高气昂的。”
季舒白长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有时候民不举,官不纠。这不是一个高举人的事情,也不是一个掌柜在吃亏,但是所有人都默认了这种规则。若是那掌柜一定要追究,银钱必能要回来,只是这生意,往后只怕更难做。我能为他做一时的主,却不能做一世的主。”
他看了眼宋瑾:“你从前也是做生意的,可有遇上过这些?”
宋瑾想了想后摇头:“不曾。”
“你从商时间尚短,还有好些事情没有见过,慢慢来吧。”
宋瑾慢慢想着,从前遇过哪些官商富绅,似乎也并不多,倒没有欠钱不给的情形。
就像季舒白说的,她从商时间尚短,见识严重不足,那些曾经装进脑袋的规则,在这个世界未必通用。
特权二字,不是说说而已。
宋瑾想了想后,有些不甘心,决定继续下去。
“大人可想听听我今日说的那个情妇的故事?”
季舒白原先并不想听,可是宋瑾的表情轻松了些,猜她一心想说,便道了声好。
于是宋瑾给他讲了茶花女的故事,一个依附在有钱人身上,靠着青春和美色换取金钱的故事。
宋瑾说的慢,季舒白听的认着,直到宋瑾说完,他也没猜出说这个故事的寓意。
“你想说什么?”
宋瑾笑笑:“这个故事最有趣的点,不在于这个女人跟着男子走了,最后还为了这个男子放弃一切,只为成全他的名声。”
“那在哪里?”
宋瑾道:“在另一个版本里。”
现实里,玛格丽特根本没有跟着阿尔芒走,她沉迷那种奢华的生活,没有听从任何人的说教,没有所谓的改邪归正,没有精神上的圣洁,那不过是作者在昔日爱人死去后的强行升华罢了。
她就是在那种生活里一沉到底,直到溺死。
关于茶花女的爱情,不过是一个男人求而不得的意1淫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季舒白听的眉头微皱,不大明白宋瑾想说什么。
“我说,高举人就像茶花女,就像情1妇,就像吸血鬼。”
宋瑾冷静说完,看着季舒白的眼睛忽然睁大,瞳孔震颤。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情1妇只找有钱人吸血,而高举人这种,吸的是穷苦百姓的血。”
宋瑾又添了一刀子。
“你疯了?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季舒白气的不轻,然而宋瑾没有停止:“难道不是么?牺牲底层百姓*的利益,来无限供养上层,就像那个情妇被有钱人供养一样,不过那个女子靠的是美貌风情,而读书人靠的是功名。”
“这个国家是读书人在管,规矩是读书人在定,那利益自然在读书人兜里。”
“不是读书人来管,那该谁来管?你么?”季舒白呵斥道:“我华夏文明自建立起便是读书人在管,若是连书......”
“有什么了不起的,从神话里的尧舜禹到如今的皇帝,都改朝换代多少回了,明明就管的稀烂。”
宋瑾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眼看着季舒白气的胸腔都胀大了几个尺寸。
“你是要说我们如今做的这些,都是在白费工夫么?你是不是没见过从前的日子,以为今日的太平安稳都是理所应当的?”仅剩的教养让季舒白压着火气说话。
“浙西洪水你不曾见过,倭寇进犯你不曾经历过,播州吐司和建州女真就没有安分过。你打小生在苏州,住在柏家院中,以为身为下人,成为奴婢便是最痛最苦的事情,可你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么?你以为眼下的太平繁荣都是天然可得的么?”
季舒白越说越恼火,宋瑾眼中蓄泪,她本意不是如此,却越说越错。
“大人,我不是要同你说这些......”
“那你想说什么?”
宋瑾咬着唇,此刻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索性一狠心道:“我要说的是,眼下有钱人已经赚的差不多了,该停一停了。若是大人办不到这一点,那就应当及时抽身,不要与旋涡中人混在一起,以免将来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