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桶身汩汩流水、硕大的破洞,在场奴隶无一不胆寒,这脚要是踢在他们谁身上可想而知,必定当场见阎王。
倒在地上的孟兰也吃惊得忘记了言语,不怪,他也从没见过云飞发这么大的火,她待他从来温柔好说话,却不想在动起气来如此声势吓人。
四下寂静,云飞却仿佛没有引起恐慌的自觉,她抬脚,迈步,奴隶们这才发现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平静的神情,可这下谁都不敢再上前试探,偶尔被她冰冷的视线扫过,禁不住地后背发凉,所有奴隶不约而同忙不迭地为她让道。
女人走到少年面前蹲下,灰眸才终于像是有了焦点,孟兰几乎吓傻了,从愣怔中回过神的第一眼,留意到她干净的袍角落在泥水中,拖起一圈浑浊的涟漪。
她却仿佛完全没注意到。
云飞平视他,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扯起一个温柔带着安慰的笑。
“不怕,我拉你起来。”
孟兰借力站起来,被她一个伸手拽起的瞬间,这才发现她是真的力气大,刚刚那一下居然有种双脚离地的错觉,可见她平时对待自己如何小心。
短短片刻间,他心绪涨潮一样一波又一波的翻涌,恰在这时,忽然感觉五指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像是安抚,又像是确认完好一样,将他五根指节逐一捏个遍,然后囫囵包住,困在掌心。
少年心跳如擂,他在冷水里泡太久,浑身上下无处不发寒,只这么一处灼热存在感如此强烈,让他一瞬间有种抓住再不放开的冲动。
感受到他的颤抖,云飞无言握紧,一路将他牵至马厩更深处。并不在意,她身后的奴隶如何议论纷纷。
黄牙按下心惊,如果说第一次修补帐篷的还能说是巧合,云卫心血来潮的责罚让孟兰占了便宜,那这次算什么,保护?出头?
奴隶们乱糟的猜出云飞的身份后,果不其然,又是一地惊呼,他们不敢置信,可事实就在眼前,从来淡漠的右先锋居然会袒护一个男奴。
云飞把少年带到最后一间马棚,她的坐骑黑焰因为领地突然出现生人,带着敌意地颠蹄,被云飞警告性拍了两巴掌,烦躁地原地打起鼻响。
女人从角落里翻出一套衣服交给孟兰,是她原本留在这里,闲来给黑焰洗澡的时候会换上的备用,孟兰说不介意,事从权宜,总比穿着湿衣伤寒好。
他一声不吭在里面换衣服,云飞守在外面等他,不一会隐约听见她平静的嗓音,似乎是同先前与她一道的女将在说话。
“不是说低调行事,不公开他的存在吗?”
“我没公开。”
萧月嗤笑:“你这和明说有什么区别?”
“……”云飞缄默,一时无言,转而问起她准备用何种理由调人,引得萧月复杂地“啧”了一声。
她这个旧友心志坚定,一般心中的决定很难动摇,与她相交这些年,萧月只见过两次她做出背离本意的选择,一次是抛下累累功勋,不顾大将的阻拦,毅然决然离开前线。
还有一次,便是刚才。明明前脚还说将要离开,露面不妥,谁知道找见人后二话不说,杀气腾腾就去了。
眼下,提起那个奴隶,她脸上连半分因他横生枝节的困扰都没有。
棚子里,孟兰不想让云飞等太久,换衣服的动作尽可能地快,可越想快些越是不顺意。
云飞身量高,衣裤都长不少,他只好小心卷起,然而裤角终于卷好,起身却发现直起腰困难,这才发现原本站在水槽边的大马不知道何时踱到他身边,一蹄子踩住了曳地的腰带,他心中着急,又不敢随便触碰看上去就不好惹的黑焰,无奈之下,只得小声向外求助。
“大人~”
两个女人聊到一半,萧月就见云飞噌地站起来,被吓一跳。她回到马厩前,询问了什么,萧月便听见棚子里传出一道嘶嘶艾艾的男声。
“……嗯,我换好了。”
得到肯定的云飞走进棚子,一眼明白了孟兰的困扰,她皱起眉头,严肃地教训完欺负人的坐骑,把缰绳收短,栓到另一边的角落里。
孟兰松了一口气,迅速在腰上打好个结,一抬头看见云飞一手抚着黑马,眺望棚外的空地。
女人穿着先锋特有的银甲,腰长腿直,棚顶漏下来的阳光在她耳际映下一小块明亮,脸边有一小缕碎发,泛着柔软、卷曲的光泽,她视线放空,只留给自己一个静静等候的侧脸。
一瞬间,孟兰感觉到有什么在牵动他的心,回想初见到现在,好像她一直以缄默的姿态在等待自己,写满耐心、尊重和包容,似乎只要他需要,一抬头,她总会出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