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答案,不出荷华所料。
一般来说,沦落风尘,无非是穷困潦倒,流离失所,亦或是青芜这样的被拐子骗过来扣留此地。
战乱年代,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侥幸活下来的,又能留有作为人的几分颜面?
但青芜接下来的话,却超出荷华预料,她说:
“拐子同妈妈认识,我听他们说,拐子特意按照妈妈吩咐,在九夷各地相看合眼缘的男童女童,然后拐来此地,签下卖身契。”
“所以……你们之中,有很多良民?”荷华蹙眉。按照青芜的说法,拐卖并非个例,而是鹿鸣居的主要人口来源。
青芜再次点头,眼里依稀有了泪光。
荷华两道纤细的长眉几乎皱成一个“川”字。
——和自愿卖身不同,大规模逼迫良民为贱籍,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足以杀头的死罪。
她曾祖父兆武王在世时修订的《兆律》曾规定: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刑;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且明知略卖,仍参与略卖者,同罪。
但如今看来,七国之中,遵守这条律法的地方,已所剩无几。
礼崩乐坏,莫过如是。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寂静的夜空。
“妈妈!我还没有死!别合棺材!!!我——”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荷华将窗户推开一点,向外看去。只见漆黑的夜色里,几个壮汉抬着一口钉死的薄皮棺材,向着鹿鸣居后面的树林走去。
微弱的灯火里,依稀可见有暗红的血液,从棺材的缝隙里滴落,打在地上,晕染出朵朵暗色的花。
青芜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地移开目光。半晌,小姑娘才开口,向荷华解释道:
“那是隔壁的扶柳姐姐,她原本和惜芷姐姐一样,是当红的头牌。可后来……后来她生了脏病,身上长了脓疮。一开始只是身上,还不太明显。妈妈说能治,就用蜈蚣、蝎子、黄连那些磨成的粉汤,给她灌了下去。”
“可是……”青芜抽了抽鼻子,“可是病没有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妈妈又拿烧红的烙铁给她烙下身,烙得扶柳姐姐惨叫连连,但脓疮最后还是蔓延到了脸上,哪怕是最低贱的客人都嫌弃她恶心。妈妈就把她扔到柴房,让她自生自灭。”
说着说着,青芜眼里的水雾愈发浓重,“今晚……今晚大概是殷大人要带贵客过来,妈妈觉得楼里不能有晦气的东西,所以,扶柳姐姐就被这样处理了。”
“还有惜芷姐姐……”她抹了抹眼睛,哽咽道,“殷大人养的死士来这里寻欢作乐,惜芷姐姐就是被他们折磨死的,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早上,他们离开后的情景,惜芷姐姐躺在床上,床铺,床铺……”
仿佛是想起那可怖的场景,青芜闭上眼睛,颤抖着嗓子道:“床铺被血染得通红,地上还丢着几枚箭簇。”
听了青芜的叙述,荷华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问她:
“以前可有人逃出这里?他们可曾报官?”
不知想起什么,青芜含泪“嗯”了声,过了一会,才道:“和我一样被拐来的姐姐里,有人试着逃跑过。好不容易逃出来,遇上官差,以为能报案,谁知道转头就被官差绑了送回来。妈妈命人将她扒了衣服捆起来,用鞭子蘸了辣椒水,结结实实当众毒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打死后,埋在了后面的小树林里,后来就没人敢再逃跑了。”
“妈妈说,官家就是鹿鸣居最硬的后台,让大家不要痴心妄想,安心服侍来这里的达官贵人才是。”
说到最后,青芜蓦然跪下来,向荷华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请夫人救我!”
“我不想和惜芷姐姐一样。惜芷姐姐说过,一旦在这间房里住下来,人就再也不干净了,再也没法从鹿鸣居出去了。”
“我……我很想阿爹和阿娘……他们,他们一定还在家里等我……”
说到后面,已然是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今夜的一番经历下来,已经让荷华对殷苛的厌恶达到顶峰,她长叹一声,颔首:“本宫答允你。”
青芜连连磕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青芜来世,一定结草衔环为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窈娘上气不接下气地闯入屋子,连声音都是发抖的:
“殷……殷大人的车驾过来了。”
云若闻言变色。
她果断道:“青芜,你带这位夫人避避,剩下的我来处理。”
然后又看向荷华:“殿下,我带您来此有违宫规。臣女被发现事小,您被发现事大。您无需担忧,青芜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