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殿的一刻,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看向外面的天空。碧空晴好,万里无云,仿佛任何阴霾,都不曾存在。
荷华知道,这第一关,她算是过了。
日暮之际,宸王烨来到凤梧殿时,初夏的蝉声嘶鸣,凤梧殿内却回荡着泠泠的琴音,清幽,微寂,不染俗尘。
才跨过门槛,他就看见荷华一身绛紫色曲裾,跪坐在殿内,静静拨弄凤首箜篌的琴弦。
自太子摇光被他流放边疆以来,这些时日,宸王烨还是第一次踏足荷华的寝宫。凤梧殿内一切装饰如昨,就连熏香,都是纾夫人昔日最爱的水沉香。
见王后在抚琴,宸王烨遣退了随从,走到一旁,以手支颐,斜倚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云针暗绣的金龙盘旋在君王墨夜般深沉的玄衣上,一针一线无不透着皇家的气度与威严。
等荷华拨完最后一个琴音,宸王烨忽然开口:
“王后的琴音里,似乎隐含着故国之思。”
他的语调无比平静,仿佛只是不经意提起,听不出任何喜怒。
然而,只有越是熟知宸王烨的人,才越是清楚,有时平静,本就是一种迁怒。
面对君王的威压,荷华起身行礼:“妾既已入紫宸宫,便是紫宸宫之人,若是陛下不喜欢这曲子,妾可以换一首。”
闻言,宸王烨一声嗤笑,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便是你奏了兆曲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怕是兆都幽京,如今也化作了宸国的一部分。”
听到后半句话,荷华不觉微微收紧手指,但面上依旧恭敬柔婉。宸王烨凝眸打量她,只见年轻的王后颔首低眉,一头柔顺的长发以玉簪低低挽起,乌亮如油墨。
虽无故人之色,却有故人之姿。
可惜,终究非故人。
仿佛是察觉宸王烨心中所想,寂静之中,荷华的声音突然响起,如珠玉琳琅坠地。
“——像吗?”
听到荷华的问题,宸王烨微微一怔。
荷华抬起头,仰起一张薄施脂粉的芙蓉面,朱红的唇角要弯不弯,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陛下冷落妾的这段时间里,妾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陛下。”
宸王烨屈起手指,扣了扣桌子,示意荷华说下去。
迎着宸王烨的目光,荷华一字一句开口:
“这些年,陛下透过妾,究竟……有没有看到长姊呢?”
你,有没有看到长姊呢?
看到长姊呢?
荷华的话,犹如一柄小木槌,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宸王烨的心扉,令他有片刻的失神。眼前女子眸光清亮,就像覆在脸上的假面突然被人揭下,露出其后挑衅的小狐狸真容。
第5章 兆风(4)求而不得,为之奈何?……
一片寂静。
唯有香炉之中的水沉香,袅袅升起青烟,透出空山雨后竹林缥碧的清逸,仿佛纱笼般罩住两人。
就在此时,有裙摆拂过地面的窸窣声响起——原是宫人端来以琉璃盏盛着的酥山。
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梦醒过后了无痕迹。荷华重新低下头,恢复之前的温婉恭顺,修长白皙的脖颈掩映在淡紫的衣领里,优美如同天鹅。
为照顾宸王的口味,小厨房特意在里面添了蜜糖,剔透的金黄与晶莹的冰雪交相辉映,顶端缀着小小的殷红樱桃,煞是好看。
荷华接过酥山,姿态是人前一贯的温柔小意,柔声道:
“夏日炎热,陛下不妨尝一些酥山,消消暑气。”
看到那盏酥山,宸王烨不知想起什么,冷峻的眉眼里,突然出现一瞬的柔和,仿佛春日照在浮冰上的暖熙阳光。
虽然没有接琉璃盏,宸王烨却开口:
“你的长姊,纾夫人在你祖父未东迁幽京之时,便素有贤名,人人皆道太子长女静纾恭敬柔淑,温婉静和。她来紫宸宫后,诸宫室中,也是以长乐殿做的酥山最好。”
荷华垂眸,“妾不及长姊良多,无法事事亲力亲为,唯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为陛下分忧而已。”
宸王烨不置可否,只是凝眸看向荷华,语声淡淡:
“我记得,昔日纾夫人远嫁宸国之际,曾劝诫你父王,作《兆女说》,里面有一句‘公主享万民供奉,居其位而谋其事,应为万民分忧’。如今我欲与黎国缔结姻亲,将三公主丹皎嫁于黎王,你为她的嫡母,也该教导她一些事理。你可做得到?”
听到宸王烨的
话,荷华回答得滴水不漏:“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荷华既是君妇,教导公主本就是分内之事。”
“是吗?”宸王烨不置一词,径自地离去了。
然而,即将踏出门槛时,他忽地驻足,向荷华投来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