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宸国的子民,可宸国是兆朝的从属。中庭秩序自兆朝而起,七国律法皆自兆律而来。郁郁乎文哉,吾从兆。”
郁郁乎文哉,吾从兆。
荷华记得,这句话,还是宸国的沈圣人觐见兆天子时所言。
昔年沈圣人带着七十二学徒周游列国,来到彼时国都还是朝歌城的兆天子王畿时,看见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景,看见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富饶,油然而生这句感叹。
那样的睥睨,那样的豪迈,那样自由的气度。
又有谁能忘?
荷华闭了闭眼睛,许久,重新睁开,低声道:
“兆朝已灭,这样的话,云姑娘往后切莫再提。否则,不是宸国的取乱之道,而是你云家的取乱之道。”
听见荷华的提醒,云若眼里的神采骤然黯淡下来,
“多谢殿下好意,臣女明白了。”
车厢里重新归于寂静。
荷华移开目光,随着马车的行驶,门帘下悬挂的青玉貔貅流苏摇晃不休。注视着碧汪汪的貔貅,荷华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依稀印象里,好像曾在长姊的嫁妆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她不由得细细端详起貔貅。
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海。
当年国破之际,长姊静纾既然能派人成功将奚夷和父王接到宸国,后来时鸣命悬一线之际,也是有人救了他,让他来宸国找自己。
云若母亲廖晗的逝世时间,便是长姊幽禁长门园后不久。
而廖老将军的夫人,似乎也是姬氏出降到宸国的宗室女。
难道……宸国军队里,静纾的人,就是青溪廖家?
荷华再度开口:“云姑娘,你还记得,你母亲是如何去世的吗?”
云若的回答滴水不漏:“病逝。”
不过说完,她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陛下需要她病逝,云家需要她病逝,宸国,也需要她病逝。不是吗?”
反问荷华的时候,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讽刺般的笑。
荷华没再说话。
云若同样没有开口,只是坦然面对王后的审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多线索,像是零散的珍珠,被串联到一起。如果荷华没有猜错的话,当年长姊在冷泉宫拜访过容太后,确定宸王烨迎娶自己是为了兆朝的连珠弩技术后,便与宸王烨离心。
或者说,更早的时候,从宸王烨发兵攻打兆朝开始,长姊就默默开始了自己的谋划。求见容太后,与宸王烨争执,移居长门园,病逝遗言……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计划的一环。
那么……自己呢?
荷华的心骤然往下一沉。
自己在长姊的计划里,究竟起到的是什么样的作用?
而聪慧如摇光,之所以三番五次阻拦自己调查长姊死因,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早就看透了长姊的计划?
荷华的思绪愈发纷乱如麻。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轻微一顿,随后,车夫的声音低低响起:
“小姐,鹿鸣居到了。”
戴好帷帽,两人从马车里出来。隔着半透的轻纱,首先映入荷华眼帘的是雕梁画栋的门楼,朱红的大门上铜钉闪烁,门楣之上,“鹿鸣居”三字以金漆书写,笔画刚劲又不失婉转,在薄纱灯笼的映照里,透着一股奢靡的气息。
门外早有人在此等候,是个身材健壮,和鹿鸣居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的女子,作侍女打扮。云若向荷华介绍道:
“这是窈娘,她会带我们从偏门进去。”
跟着窈娘,两人一路进了鹿鸣苑里。才一入内,便能瞧见那环绕四周的回廊,廊柱漆成深沉的枣红色,柱上雕有精美的花鸟鱼虫之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跃然而出。回廊之下,轻纱幔帐随风飘舞,那纱质轻薄如烟,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似是兰草之幽,又似茉莉之甜,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撩拨着人心。
庭院之中,几株高大的桂花树正值花期,金黄的小花密密麻麻地缀满枝头,晚风拂过,花雨纷飞,如点点碎金洒落一地。
转过桂花树后,窈娘低声道:“前面便是主楼了,奴婢一个杂役,便不带两位贵人进去了,妈妈今日要宴请贵客,楼内人多眼杂,正是进去的好机会。你们想去的惜芷姑娘的房间,就在二楼的拐角处。”
云若点头,“窈娘,辛苦你了。”
窈娘摇头:“只要姑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就好。”
两人的对话印证了荷华心里的猜测——云若想必早就准备好今夜带自己来这里。
但她们所说的事,究竟……会是什么呢?
窈娘离开后,荷华一边思考,一边跟着云若,顺着窈娘指的方向,向主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