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荷华的话,姬芓下意识抬头看向远方,在看到风驰电掣的骏马与马背上的弓箭手后,他瞬间明白过来——两人正在被人追捕,即将落入敌人手里。
似是勾动什么不堪的记忆,有痛苦的神色从这位末代君王的眼里一闪而逝。他仿佛再度回到狼烟四起的幽京王宫,听见兵器碰撞的声音、妃嫔宫女的惊叫,看见铁马践踏下,流离失所的兆朝百姓……
风,卷起了飞火。
火,烧红了天空。
他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这巨大的痛楚令他的双目一片充血。
趁着自己的神智还未彻底错乱,姬芓轻轻抱了一下荷华,苦笑:
“对不住,小九,是父王拖累了你。”
荷华蹙眉,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在这个节骨眼,对自己说这话。
不待荷华反应过来,姬芓将她朝青铜门里一推,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关闭了两扇大门!!!
谁也没料到这个孱弱的老人,在这一瞬间,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气,荷华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暗道潮湿的地面上。
等她意识到姬芓想做什么时,青铜门只剩下一条细细的门缝。
隔着门缝,荷华只看见姬芓回头向她望来的一眼。
“走啊!!快走!!!!”
说完这句话,姬芓带着猎犬,摇摇晃晃地跑出了碑林。
平心而论,姬芓不是一个好父王,不是一个好丈夫,甚至……
不是一个好天子。
可他也曾,珍而重之地为他的小女儿认真取名,予以庇护。
青铜门轰然关闭的那一刻,泪水顺着荷华的脸庞,潸然而落。
荷华知道,她没有父王了。
她也不会再有故国了。
天大地大,何处为家?
她努力地朝青铜门爬去,将耳朵贴紧门缝。
不多时,外面隐约传来几声轻笑与不屑的嗤声——
“我当是谁呢,一个臭老头而已。今天的打猎,没意思。”
“二殿下,那这个老头应该如何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和刚刚那个女的一
样,拖在马背后,完事后拿去喂狗,刚好我的小可爱们饿了半天,给他们加加餐。”
少年的嗓音是如此不惊轻尘,却又无比残忍。
听到“加餐”两个字的一刹那,荷华只感觉内心四处碎裂,如同千百片琉璃渣子刺入五脏六腑,她死死攥住袖袋里的传国玉玺,张了张口,很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连呼吸,都是如此艰难。
青铜门外,哒哒的马蹄声逐渐远去,连带着细不可闻的惨叫声,一齐飘散在风里。
青铜门内,绝望与悲伤,如洪流般汹涌而来。
荷华勉强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末了却一下子栽倒过去。一股剧痛从心脏向全身蔓延,让她彻底丧失一切力气。
她的眼前一片白光闪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是死吗?
她……是不是也要和父王,乳母他们一样,去另一个世界了?
也好,她……真的太累了。
真的,很想长姊和母妃,真的,再也撑不住了。
这人世太孤苦,这路途太漫长,她走不下去,也不想走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视线里,仿佛看到一个白衣的影子缓步而来,风姿清冷,宛如皓月。
第26章 宸曲(11)雨露雷霆,均是君恩。……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纷乱的人影,冲天的火光,如雨的利箭……
她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
一会是多年未见的母妃芷姬,垂眸敛袖弱不胜风;一会是怀抱箜篌的静纾,深紫曲裾犹如羽叶藤萝;一会又是农妇打扮的乳母奚夷,包着白底蓝花的布巾,手挎竹篮。
还有……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父王。
然而,无论是谁,他们都是眼眸低垂,不言不语。
荷华想要走近他们,问问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可还安好,然而,话未出口,所有人都齐刷刷抬起头,无声凝视自己。
漆黑如墨的眼眸里,缓缓坠下两行猩红血泪。
她猝然惊醒。
醒来时,满面泪痕,心口依旧一片窒息。
“小君,怎么了?”
有女声关切问候,如水波般拂开的纱幔里,念薇端着紫檀托盘徐徐而入。
看到念薇,荷华的神智还有些混沌,下意识问她:
“我这是在哪?”
“凤梧殿。”念薇放下托盘,坐在床边端起瓷碗,以银勺轻轻搅动着里面漆黑的药汁。
饮了几口药汤后,被那苦涩的气味一冲,荷华心里的窒息感总算减弱许多。又听得念薇压低声音,对自己道:
“是大公子送您回来的。当时夜深人静,并未惊动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