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荷华沉吟不语,她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樊蓁蓁是个执拗,疯狂,认准死理就不会回头的姑娘。边塞的风霜没有磨去她的桀骜,反而让她整个人更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冽。
因为玄止的骗婚,她对齐姓宸氏的王族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再加上摇光曾经斩断她兄长樊离期的双手,所以存心报复也好,为宸王考虑也罢,她是发自肺腑地觉得不应该把摇光再留在宸国。
荷华也承认,她所言在理。
只是……
她平复一下心情,道:“晏、雍二国尚在,大公子于军务上确实有几分天赋,若宸国征战一事尽数压于彻侯身上,岂不是令彻侯为难?”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廖若,廖若赶紧道:
“太后所言甚是,之前灭郢一战,末将也多亏了大公子协助,才能行军如此顺利。”
樊蓁蓁无法理解:“可大公子掌兵,岂不是对陛下威胁更大?微臣不明白,太后为何非要留大公子在宫中,在其他诸侯国,大公子这种情况,要么一杯毒酒赐死,要么出使别国为质,终生不得返乡。”
荷华终于有些动怒:“樊内史,你僭越了。”
樊蓁蓁脸色一白,瞬间低头:“微臣口不择言,还请太后恕罪。”
眼见气氛变冷,姜璘不失时机地出来打圆场:
“互换质子一事可以明日早朝再商议,臣倒是觉得,以风炎部大君的想法,只要把三王子敖日留在天耀城,不让他回北疆就好,至于我大宸是不是一定非得送个人过去,并不绝对,毕竟于整个风炎部而言,恐怕足够的利益筹码,远超过一个宗室子弟的价值。”
姜璘的话让荷华的怒气平复下来,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那便明日再议吧。”
从集议堂出来的时候,天际彤云低垂,廖若扫了眼神色颓败的樊蓁蓁,无奈摇头——这姑娘,合着是真在边关呆傻了,竟是半点看不出太后与大公子的关系吗?
察觉到廖若打量的目光,樊蓁蓁一咬唇,眼神倔强透着一点水光,快步走了。
众人散去后,荷华依旧坐在位子上,以手撑颐,闭目不语。
樊蓁蓁的话,其实对她触动颇深。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是否正确,但摇光毕竟帮她杀了臧寿,灭了郢国,甚至还从临渊君剑下救了自己的性命。
最重要的是,他是璇玑的生父,璇玑,很信赖他。
哪怕她知道摇光和齐姓那些宗室一直有来往,她也不愿深究。
她不希望璇玑真的失去父亲。
而她自己……
想起棘藜岭那场不为世俗所容的婚礼,她无声地笑。
昨夜苏日勒对她说,草原上的女子从不会为亡夫守节的时候,她就很想说,她早已再嫁了。
某种意义上,樊蓁蓁的提议,也让她彻底看清楚自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起身,吩咐内侍:
“摆驾,哀家要去栎山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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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夫人葬于栎山陵寝的角落。
因为是自缢,所以宸桓王对她的身后事很是草率,只是顾及她给自己孕育了两个孩子的面子上,允许她葬入王陵。
十二月的寒风,如锐利的刀刃,呼啸着划过古老的王陵。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王陵的封土高大巍峨,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宛如披上素白的殓衣。神道两旁,石兽们虽历经风雨侵蚀,依旧瞪着空洞却威严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前方。
守陵人裹着破旧的麻衣,艰难地在雪地中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王陵里回荡。他呵出的热气瞬间消散在风中,望着眼前白衣青年,道:
“大公子,您今年又来了啊……”
摇光低低地“嗯”了一声。
将亲手准备的祭品一一放好后,他解开背负的古琴,将它摆在陵墓前,盘腿坐下,拨动琴弦,开始弹奏母亲生前最爱的夏国民谣。
七弦骤响如冰泉裂石,惊起寒鸦扑棱棱振翅。
曾几何时,下起了小雪,如同上天对琴曲的回应。寒风卷着雪粒掠过陵墓,连人的发梢眉宇都染上一层霜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摇光眼眸微
垂,按音沉厚若古鼎鸣霜。
雪越下越大,天地寰宇,一片纯白。
忽然,他头顶多了一把纸伞,替他挡住了细碎如盐粒般的雪。六角形的雪落到纸伞的伞面上,发出簌簌的声响,然后顺着边缘,再度坠落。
伞骨微颤时抖下几点碎琼,落在他拨动古琴弦的指尖。
最后一个音符收尾,他抬起头,“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荷华抖落伞上的积雪,将自己提着的黄纸包着的点心放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