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凝视女儿的眼睛:“那你就要学会从哀家手里夺过他们的支持,让他们拥护你,听命于你,心甘情愿为你效劳奔走,乃至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可一个人如果背弃母后又来投奔朕,那岂不是……岂不是……”璇玑想了半天,总算找到“奸臣”这个词来形容。
荷华却笑了,“哪有什么绝对的忠臣和奸臣?只要手握权力,只要权力能够让人屈服,只要权力能够为他们带来想要的利益,任何人都是君王手里的一把利刃!”
“君弱臣强,臣强君弱。所以,王无须做自己的决定,而是允诺臣子的决定,问责他们的决定,用他们的决定,来完成自己的制衡。”
“而这,便是王位的意义。”
她从前也对臧寿厌恶至极,不仅因为他曾向宸王烨提议废后,更是因为她觉得他两面三刀,左摇右摆。
她曾疑惑为何宸王烨与摇光两个人,在大肆清洗朝堂,排除异己之际,都留下臧寿。然而当她真正开始执掌朝政,与一群大臣勾心斗角,才发现,臧寿最大的好处,是他识时务,善于揣摩主上之心,完成一切主上不便动手之事。
换而言之,只要利益在,他便在。
不同于廖若之于自己,沈冉之于摇光,顾威之于宸王烨,臧寿这样的人,是把好用的刀。
用折了,报废了,也不可惜的刀。
替璇玑整理好衣摆后,荷华起身,语声淡淡:
“去吧。好好上课,好好观察丞相和教你的那几个先生,学会去分辨他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背后的用意。”
“儿臣明白,儿臣谢母后教诲。”
璇玑规规矩矩向荷华行礼,娇小的身影在宫人的簇拥下,消失在凤梧殿外的回廊间。
已是深秋,回廊两边的垂盆草依旧葱茏,等到明年开春,十里长廊黄花如锦,凤梧殿里也能添上几分春色,自己可以带着璇玑好好欣赏一番,甚至陪她一起放放风鸢。
荷华设想着那个情景,唇边总算多了一些笑意。
突然又想起,究竟是谁,和璇玑说的廖若是支持自己,而不是支持的璇玑
?
她皱眉,唤来念薇,道:“仔细查一查废太子,看他最近都对陛下说了什么。”
念薇应声称是。
而荷华凝视远处明华殿的方向,眸色乌黑,如沉淀着漫长无垠的夜色。
不过,这一回,荷华却误会摇光了。
他近来真的没在璇玑面前洒眼药水。
诚然,璇玑刚来见他的时候,他有过这个想法。但后来还是打消了——璇玑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
就算宸王烨驾崩之际,未曾留下那道遗诏,自己成功登基为王,百年之后,他大概率还是要将王位传给璇玑。
荷华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太爱他们的女儿而已。
是他们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为他生下的女儿。
单凭这一点,足够他原谅她一大半了。
更不要提他曾伤害过她,她却不顾生死,救过他性命。
如今璇玑直接称王,他总不能从女儿手里抢王位。
抢来之后怎么办?难道杀了女儿不成?还是囚禁她,让她终生郁郁,怨恨自己这个父亲?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摇光不愿见到的。
璇玑是他第一个孩子,更是他替荷华分担了一半分娩痛苦,出生之际亲手抱过的孩子。
即便生在帝王之家,可此刻他对她的爱,同民间那些普通父亲没什么区别。
不过,摇光是这样想,其他不知道内情的人,就不一定了。
明华殿里烛火幽幽,如两点碎金,跃动在青年的眸子里。
他凝视着昨日璇玑留下的那篇臧寿要她背诵的策论,看到那段“日月颠倒,乾坤失序。此诚社稷危亡之秋,非拨乱反正、复归乾纲,无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时,眼眸锐利一眯。
“臧寿这个老家伙,还真是把孤当傻子啊……”
这篇策论,根本不是讲给璇玑听的,而是讲给他听的。
只不过,写策论的人的用意,究竟是为了拨乱反正,还是利用自己,除掉太后,独揽大权,这就值得人琢磨了。
许久,摇光将策论投入火盆,任由它被火焰舔舐,焚烧殆尽。
想了想,又提起笔,另写了一首诗,准备等今天璇玑过来时,教授给她。
臧寿将他当作傻子想利用,他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无论如何,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敢伤害自己的妻女。
御书房里,璇玑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上课。
按照宸国的传统,如今璇玑的老师一共有三位,分别是丞相兼任太师的臧寿,太傅师邝和少傅叶禺。
太师需要传授璇玑道德、学问,对她进行全面的教育和培养,帮助她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治国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