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傲气,他的抱负,他郁郁不得志的悲叹,皆寄予这声清亮的啸声里,穿云裂石,惊散流霜半河。
一琴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荷华忽然有些酸楚,手指死死抠住窗棂。
还是这样。
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他还是和当年月夜莲池旁的孤寂少年一模一样。
可她的眼瞳,却已无法再清澈地映出曾经的云影天光。
似是察觉她的注视,他收剑入鞘,月光仍在枝头颤,唯余几片银杏,沾了他襟上霜色。
他快步上前,隔着打开的窗户,探身向前,拥住她。
“对不住……”他垂眸,乌黑的睫毛仿佛薄薄的两片蝶翼,无端地颤动一下,竟有种罕见的脆弱美感,喑哑着嗓子道:“再等等,等我事成,定会放你出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
而他眸中痛色愈浓。
不知为何,她的头虽然靠在他怀中,他总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一抹流云,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和他隔得很远,仿佛一松手,就会飘散无形。
“有人要来了,殿下快走吧。”
瞥见宫门外一闪而逝的人影,荷华毅然决然抽开身子后退一步,重新掩好窗户前,她轻声道:
“这段日子,劳烦殿下替我照顾好璇玑。”
她背靠着窗户,不知他是否能听见,又道:
“殿下,你要珍重。”
听见她的关心,摇光只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住什么东西,带着些许刺痛。许久,他重新开口,声音忍不住有一丝颤抖,道:
“等我。”
这夜过后,摇光没有再出现。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悄然从指间逝去。荷华虽处深宫,却也听说,摇光同宸王烨的分歧越来越大。
宸王烨不止一次对身边的内侍感叹“太子狼子野心,不肖似寡人”,但因为摇光根基已稳,宸王烨一时间竟是莫奈可何,然而太子党的官员,变动却愈发剧烈。
面对宸王烨的步步紧逼,摇光终于发作了。
在少府尹悦被换掉后,一封奏折,连夜送到丞相府,又在次日的朝会上,由丞相臧寿当场呈给宸王烨。
奏折里的内容,是萧廷的口供。
也不知道摇光究竟用了何种法子,让萧廷承认,自己在幽京时,曾多次派人行刺王后荷华与太子摇光,只为了帮助秋夫人以及公子恒,争夺储君之位。
不仅如此,萧廷还交代,秋夫人乃是临渊君颜瑾送进宫,为的就是动摇宸国的国本。
奏折一经公布,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陛下,为了我大宸的将来着想,绝不能改立太子啊!”臧寿声泪俱下。
其余朝臣亦是声声附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应当早日将公子恒与秋夫人迁出紫宸宫,令他们前往封地!”
“求陛下流放秋夫人与公子恒!!”
……
面对三公九卿的呼声,宸王烨面沉如水。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底下立着的太子摇光唇边一抹笑意淡得仿佛薄云。
连征三国的战绩,已然让摇光的储君之位,无可动摇。
许久许久,宸王烨总算出声:
“公子恒年纪尚小,此事改日再议,退朝。”
这一场争论,传入荷华耳朵里时,荷华亦是有些感慨。
没想到宸王烨居然也有顾念父子情分的时候。
但这点情分,为何没有分给摇光一点点呢?
她不知道摇光在听见宸王烨对公子恒的维护时,是如何想的,当是时,恰是小年夜,再过一天便是除夕,民间合家团圆,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紫宸宫内,却人人自危,冰冷得犹如一座孤城。
就连夜空里盛放的烟火,都显得那么孤寂而幽寒。
荷华默然站在窗前,凝望一重又一重连绵无绝的宫墙上,闪烁的火树银花。
那些绚烂的火花自寒夜穹顶流泻而下,青白烟火裹着细雪升空,在风里结成冰棱,碎成千万片银屑,各自坠向无人的暗。枯枝勾住最后半缕光,连倒影都冻在人的眼底。
这个时候,璇玑又在做什么呢?
她怔怔想着,忽而,裙摆拂过地面的窸窣声响起。
凤梧殿外,不速之客至。
注视着眼前蛾眉螓首,衣锦褧衣,温婉秀丽得如同新月清晕的女子,荷华不禁微微蹙眉。
秋夫人?
她来做什么?
没等荷华出声询问,秋夫人忽然撩衣下跪,眼圈通红。
“求王后殿下庇佑妾!”
听见秋夫人的恳求,荷华凝眉。
“秋夫人,本宫被陛下幽禁,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庇佑你同公子恒?”
秋夫人却神情凄楚:
“王后殿下,恒儿的乳母……死了。”
荷华微微一惊。
秋夫人又道:“今日陛下赏给恒儿一盏枫露茶,妾觉得有些烫,便让恒儿晾凉了再喝,谁知乳母过来,替恒儿尝了口后,登时……登时便七窍流血,不治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