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沉默地凝望着眼前破败的牌匾,一双微扬的凤眼漆黑而沉静。
“清荷小苑?”廖若念出匾额上的几个大篆写就的字。
荷华低低“嗯”了一声,“这是……本宫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其实……本宫以前从没想过当王后,更没想过什么列国之争,那时乳母总念叨着,以后我最好嫁个大臣家的公子,在后院安安稳稳当一辈子夫人,最好再生几个孩子,有男有女,老了以后儿女承欢膝下。”
荷华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可兆朝没了,姐姐死了,父王死了,乳母也死了,就连乳母当初想要我嫁的公子,一个一个,都死了……”
她重新眺望远方,像是和廖若说话,又像是对着什么人喃喃自语。
“我这一路走来,好像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又像是被别人推着前行。”她笑了笑,摇头,“但路一旦走上,大概就很难回头了。”
说话时候,王后的眼瞳那么清亮,又像是含着隐隐的悲伤。
廖若心里同样升起一股淡淡的怅然。
她还在后宅生活的时候,听叶夫人和其他贵族夫人提起荷华,总是用含着几分艳羡,又有几分不屑的语气,说她狐媚惑主,野心勃勃,偏偏又仗着一副好颜色,硬生生从一个陪嫁的媵妾,爬到了宸国王后的位置,就连身边的侍女都不安分守己,勾得太子殿下失了魂。
那时候她心里的荷华,就和传闻中一样,是个有手段,有野心,嚣张肆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然而真正接触了,发现一层一层云雾般的传言下,她只是个和自己一样,会迷茫,会害怕,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的女孩子。
她正回忆着,荷华已经进了清荷小苑里面。
廖若一边走,一边暗自惊叹。
看不出来大昭宫还会有这样偏僻的一个地方,莲池已经干涸,房梁下结着蛛网,就连院子中间的那株扶桑树,也因雷劈而烧焦了大半。
显然平日里齐书因事务繁忙,没心情让人打理这处偏僻宫室。
她正观察着扶桑树,忽然听荷华问道:
“廖若,你拒绝了沈上造的求亲,以后会后悔吗?和二公子、陛下他们不同,沈上造其实人还不错,你和他又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嫁给他,其实不比跟着我去战场上刀口舔血来得强。”
她这个问题,确实是真心实意。
她能感觉出来,在这个时代里,对于大多数女子而言,沈冉已经是难得的夫君人选。
他在水榭里对廖若说的那番话,哪怕是摇光,也没法保证自己能做到。
廖若默然一瞬,最后咬唇,坦诚道:“说实话,末将不知道。”
“刚入伍的时候,我犹豫过,毕竟沈冉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如果我们都能侥幸活到变老的那一天,他子孙满堂,我孑然一身,想想也确实挺凄凉的。只是从改名廖若的那一刻起,我就自己放弃了和普通女子一样,平凡安稳的生活。可——”
她话锋一转,转身定定凝视荷华,一字一句道:
“天下之势犹如棋局,诸侯纷争恰似棋争,若想命运不被人掌控,就只能自己做执棋人。”
“既已选择执棋,便要纵横捭阖,以谋为子,以智为局,搅乱乾坤,在风云变幻中开辟独属于自己的不世功业。”
“否则,何必坐上棋桌?”
她的声音有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闻之振聋发聩。
荷华不由得喃喃道:
“是啊,何必坐上棋桌……”
她摇摇头,提起裙袂,推开了自己昔日居住房间的木门。
屋子里陈设的那些器具已经被人洗劫一空,只有一重又一重陈旧的淡青色纱帘,在风里微微拂动。
虽然遗憾,但她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可惜了那些手札。
里面记录了荷华远嫁去宸国之前,在大昭宫所有的喜怒哀乐。
摇光曾说他昔日在大昭宫时,曾看过她写的手札,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将它们取走,还是任由兵痞劫掠,如同柳絮般四散飘零。
她微微叹口气,正想离开,纱帘后忽然向两边分开,一袭白衣,与她四目相对。
荷华怔住。
摇光同样楞在原地
。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沓泛黄的帛书。
“你……”
两两相望,认出他手里的手札,荷华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
半晌,摇光扬了扬唇,“孤找到的,便是孤的。”
竟是丝毫没有还给她的打算。
他将帛书收好,荷华有些恼怒——明明都是她的东西!
她刚想开口,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廖若惊喜的声音:
“小君,快来看!”
循声过去,荷华发现廖若站在坍塌的围墙缺口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