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亦是轻轻颔首，然而眼神却幽深静谧得如同深潭。
不知为何，丹皎总感觉她和摇光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种不对劲。
晚宴在绛宫东殿铺开，燃着幽幽火焰的青铜灯树映着雕龙藻井，钟鼓师垂手候在丹墀下，待主宾入席便奏起《韶乐》。
丹皎抱着阿狸，身着玄衣纁裳踞坐主位，案几上的青铜俎豆盛放着炙鹿肉，蒸腾出诱人的香气。
她环顾一圈，发现周围没有一个黎国的大臣，满目皆为宸人。
这让她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
晚宴进行到一半，阿狸始终在她怀里哭闹不休，摇光忽而出声：
“丹皎，这道牛乳羹是孤特意命人做的，适宜小儿食用，尝尝？”
因为阿狸的哭闹，丹皎对摇光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凝视着眼前馥郁喷香的牛乳羹，舀起一汤勺，正想给阿狸喂食，沉默已久的荷华却突然咳嗽一声，开口：
“本宫突然想起牛乳是昨日的，恐怕有些不新鲜，还是别喂吧。”
丹皎的手停在半空中。
彼时殿外雨歇云收，檐角八百枚铜铃随夜风轻颤，与殿内编钟应和。清脆的响声里，摇光默然与荷华对视，不发一言。
就在此时，阿狸再度哇哇大哭，丹皎一时情急，宽袖拂过玉碗，打翻了牛乳羹。
牛乳羹在矮案上蔓延流淌，忽然，丹皎的眸光凝住。
她看见自己的银镯接触到牛乳羹的地方，已经变得乌黑一片。
——这羹汤，有毒？！
她霍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摇光。
摇光也不予辩解，只是轻咳一声，道：
“你们，都给孤退下。孤有话要单独同三公主说。”
须臾之间，绛宫东殿只剩下摇光与丹皎两人。出来之前，荷华回眸看了一眼丹皎，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清场之后，摇光注视着妹妹，平静开口：
“丹皎，父王的意思是，黎地，必须由国降为郡。”
面对宸王烨的决定，来的路上丹皎便已有过心理准备，但旨意真的传下来，她还是忍不住颤声道：“父王这是什么意思？黎国还有那么多大臣，他们，他们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摇光目光怜悯，“你应该知道，黎国的宗室和臣子，都被耜王奕杀干净了。至于剩下的忠君之将，也都……”
他顿了顿，道：“尽数死于耜兵之手。”
丹皎面颊一瞬间血色尽失。
身处宫廷多年，她怎能不明白摇光的话？
即便耜兵手下还有活着的宗室，活着的大臣，活着的忠君之将，宸王烨又如何能允许他们站出来？
半晌，她总算回过神，竭力扬起唇角，笑道：
“也好，本就是父王发兵驱逐耜人的，降为郡县没关系，本宫可以拟旨，对宸国俯首称臣，只求——”
话音未落，便被摇光截住：“黎王景，不能留。”
他的语声是如此之轻，却又如此斩钉截铁。
丹皎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泪水顺着惨白的脸庞不住地滑落，似是想起什么，她忽然踉踉跄跄地起身，奔至摇光面前，一只手抱着阿狸，一只手拉住他的袖子。
“王兄，王兄我求你！从小到大你最疼丹皎，丹皎没求过你几件事，可阿狸，阿狸是我唯一的孩子……”
他却向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眸，“丹皎，你回宸国以后，若想再嫁，总还会有其他孩子。”
“王兄！！！！！”丹皎一声悲泣，跪坐在地上垂泪。
阿狸同样哭得声嘶力竭。
面对自己的小外甥，摇光长长叹息一声：
“他若是个公主便好了。”
拔剑出鞘。
丹皎紧紧抱住阿狸，死活不肯松手。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有裙摆窸窣的响声传来，荷华一袭青衣缓步入内。
“殿下，俗话说，刑不上大夫，阿狸毕竟是黎王，以兵刃杀之，未免过于残忍，不若三尺白绫，留一个全尸。”
摇光注视她良久，荷华只是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自若。
许久，总算收剑回鞘，沉默离去。
见荷华过来，丹皎依旧警惕万分，一双通红的泪眼只是死死盯住荷华，生怕她对阿狸不利。
“母后，你、你若敢对阿狸动手，那先杀了我便是！”
荷华却反问她：“为什么要寻死？丹皎，这不该是你的选择。”
丹皎怔住。
她目光里有叹息的意味：“丹皎，还记得么？本宫之前便说过，你可以将自己当作黎国未来的君王。世人眼里，所谓从父权，从夫权，从子权，为何……我们不能自己掌权？”
自己……掌权？
丹皎愕然抬头，而她只是静静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