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了,便是如弃敝履,随便一个杂役,都能对你冷眼以待。连带着亲人的性命,也危若累卵。
长门尽日无梳洗,零落年深残此身。
眼看那哭泣声愈发凄厉,荷华深深叹口气,终于起身:
“给本宫撑伞,本宫出去看看。”
念薇面露迟疑,劝阻道:“小君,您身怀六甲,外面又下着雨……”
荷华却摇头道:“别说了,去准备吧。”
雨水淅淅沥沥,像是大姜姬被送去长门园的那日,含章殿里乐师没有弹完的《君恩赋》,断续不成声。
已是深秋,小姜姬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素白衣裙,长发被雨水淋得湿透,贴在背后像是漆黑的水草。
她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朝御书房紧闭的雕花门磕头,磕得额头鲜血淋漓,顺着脸庞缓缓滑落,如同两行凄艳的血泪。
然而,即便额头磕破,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对着雕花门哀哀求饶:
“陛下,陛下我求您,放过妾的弟弟——”
“他才十一岁,他是无辜的啊——”
“陛下,陛下——”
但无论她说多少声“陛下”,哀泣之声有多令人悲伤,面对这个昔日的宠妃,御书房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荷华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忽然就想起初见之时,开得烂漫无比的嫩黄的迎春花丛里,持扇扑蝶的粉裙少女。
她低叹一声,撑伞走上前,伞面微微倾斜,为她挡住些许风雨。
“姜良人,回去吧。”
听到声音,小姜姬错愕抬起头,“王后殿下?”
然而想起眼前人便是姜家覆灭的元凶之一,她很快别过脸:
“谁要你来,假好心!”
“大胆!竟敢对王后不敬!”念薇呵斥出声。
小姜姬冷笑,“我的家人都快没了,你和我说这个,有用么……”
她望向雨里的御书房,再度叩首,声调颤抖:
“陛下!求您放过妾的弟弟!无论您要妾做什么,妾都愿意——”
荷华闭了闭眼,许久,重新睁开时,对念薇低声嘱咐:
“去通知明华殿的屈纯公公,让他想办法出宫联络一下太尉颜笑,他是临渊公子颜瑾的远亲。颜瑾身为郢国王室之后,又是姜璘以前的老师,有他和颜太尉一起求情,姜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摇光今日为了慰问病患将士,带着廖若、沈冉去了山阴郡的军营,长则十天,短则一两日,一时半会没法回来,荷华只能让屈纯赶紧去联系颜太尉,这样说不定能从刀下抢走姜璘一条性命。
说完,荷华放下油纸伞,扶着肚子,缓缓屈膝,竟是陪小姜姬一同跪在雨中!
“小君!”念薇急急出声。
荷华神色如常,只是道:“快去!”
念薇无奈,只得领命离开。
面对荷华的跪下,小姜姬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双唇颤抖:
“王后,您怎可……”
荷华平静道:“本宫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宸国日后的栋梁。麒麟之才,岂能随意埋没于乱坟野岗?”
她说这话并不是安慰小姜姬,而是真心实意。
以姜璘的才华,如此轻易死去,实在可惜。
他日自己若要掌权,他堪为她手中的一柄利刃。
她这一举动,既是收买姜璘,也是收买姜氏一族的耿耿忠心。
雨势渐渐转大,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小姜姬向前膝行数步,又一次重重磕头,道:
“陛下!陛下!求您出来看一眼好不好?王后她怀着身子,不能在雨里长跪不起啊……”
她的话夹杂着哽咽,令人闻之动容。看到眼前景象,就连门外侍候的内侍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别过脸。
然而,御书房内依旧悄无声息。
荷华在心里叹息,她太了解宸王烨了,只凭后宫几个女人求情,是不可能左右他的决定,哪怕自己贵为王后,也没有回旋余地。必须要上升到朝政大事,国家关系上,才有可能说服他。
只希望,颜太尉能快一点赶过来吧……
不知跪了多久,她感觉自己的膝盖逐渐有些麻木,冷雨打在身上,带着彻骨的寒意,就在荷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响起,月白的衣角以金线绣出连绵不绝的蟒龙纹路——是摇光!
摇光竟从山阴郡赶回来了!
荷华刚想抬起脸,看看摇光的神情,然而一阵腹痛如潮水般袭来,她咬紧牙关,额头却不住地渗出豆大的汗珠。
紧接着,就在周围人“小君”、“王后殿下”的呼声里,骤然晕厥过去!
————————————————
血红,猩红,暗红,铺天盖地的红,令人心悸。
她好像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梦魇里,有无数熟悉的面孔,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每个人都是那样的神色慌张,仿佛生怕错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