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这个时候,荷华才卸下宸国王后的伪装,双眸之中盈满了作为兆天子九公主的骄傲。父王以前便如此评价她:
“小九虽为女儿身,然而性灵动,善骑射,有大将之风。”
可在紫宸宫这些年,她自己都快忘了,父王口中那个有大将之风的兆朝公主,究竟是什么样子。
丹皎完全没有预料到眼前一幕,直到身边的侍女将风鸢从水池里打捞起来,呈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风鸢原本是以丝绢与竹篾制成的彩蝶,绚丽异常,只可惜被羽箭射中后,蝴蝶双翼出现三个均匀的孔洞,以后怕是再也没法飞上高空。
就像……余生都要被困于黎国宫苑的自己。
欲飞,不能飞,欲忘,不能忘。
许久许久,丹皎终于认命地垂下眉眼,声如蚊呐:
“儿臣随母后回宫。”
时人以玄色为尊,此次黎王阏是以王后规格迎娶丹皎,因而丹皎的婚服为玄黑色大袖褒衣,以五彩线绣出藻、火、粉米、黼、黻等华美纹样,合为九章,经午后光线的照射,愈发粲然生辉。
在三四名宫人的服侍下,丹皎长发高挽,试穿礼服。然而不知看到什么,云锦腰带束紧的一刻,有晶莹的泪水,顺着少女的眼睫,倏地滑落。
丹皎吸了吸鼻子,道:“衣服我试好了,没什么要改的地方,就这样吧。”
说完,她自顾自取下束发的玉簪,任凭长发垂落,整个人失去生机的木偶泥塑,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宫人将繁复的礼服一件件褪下,重新叠好放回紫檀托盘上。
顺着丹皎的视线看去,荷华的目光落到床头挂着的一物上,它以竹篾与薄娟制作而成,玲珑可爱,原是一盏兔儿灯。
荷华蓦然想起一事。
宸王三十三年春,公子鄂来宸国为质,在紫宸宫一住便是两年。直至三十五年夏,才在黎国使臣的迎接下,返回黎国。
悬挂兔儿灯祈福,正是黎国特有的习俗。
回想起假山前丹皎对侍女的质问,荷华的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她凝视丹皎的眼神里,亦是带上叹息般的意味。
整个下午,除却试婚服,荷华还得带着丹皎清点琳琅满目的礼单与长长的随行人员名单。
好不容易,所有事项交代完毕,丹皎去净室更衣,荷华于殿内等候,然而等待良久,始终未见丹皎归来。
就在荷华眉心微蹙,准备遣人去寻找的时候,忽有侍女提着裙袂,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禀告道:
“三公主、三公主不见了!”
第7章 兆风(6)王后之位,岌岌可危。……
议亲前夕,公主失踪,整个棠棣院,登时乱作一团。
荷华先稳住几位年长的乳母嬷嬷,然后问禀告的侍女:“你是如何发现公主失踪的?”
因为太过害怕,侍女连声音都带着颤抖,嗫嚅道:
奴婢见公主许久未出来,便入净房内寻找公主。然而等奴婢进去以后,看见窗户是开着的,地上还掉落了公主的外袍。”
说完,侍女将海天霞色的外袍呈上。外袍以绸缎制成,上绣精美海棠花纹,随着人的查看,夹杂着金银线的海棠花在阳光下泛出粼粼的光泽,华美而引人注目。
丹皎若是想逃跑,确实将它脱去会更为方便。
只是紫宸宫侍卫重重,即便丹皎能避开侍卫的巡逻,又能去哪里呢?
荷华皱眉思索,片刻后,断然对侍女道:
“带本宫去净房看看。”
净房位于棠棣院正屋的西侧,荷华进去之时,确如侍女所说,窗户是开着的。顺着打开的窗户向外看去,唯见花木重叠,满目绿荫,亭台楼阁环绕着碧水清潭前后错落,仿佛徐徐展开的画卷。
“外面通向哪里?”荷华问道。
听到她的问话,念薇走上前,低声道:“瑶华池。已经遣人去寻了,但是并未发现公主踪迹。”
荷华凝视着那汪清池,有风吹过,碧水微澜,满池浮萍在风中微颤,碧绿而明净。四周的建筑亦是开阔而疏朗,不时有宫人与巡逻的侍卫穿行其间。
丹皎如果是从窗户出去,一路至瑶华池,以周围人出没的频率,很难不被人发现。
可如果不是藏匿于瑶华池,会是哪儿?
荷华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开始梳理。
半晌,她命令下人道:“继续沿着瑶华池寻找,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若有人问起,只说是本宫最喜爱的一只猫儿雪绒走丢了。陛下最近与黎国议事,正是政务繁忙的时候,不要因为三公主的婚事再给他增添烦扰。”
她转身看向净房内一众唯唯诺诺的宫人,语声严厉:
“记住,今日三公主于棠棣院试婚服,因婚服不合身,赌气闭门不出,都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