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去了,颖琳送了两件衣裳给她,又给她付了黄包车费。”袁闵礼比他起得早些,早安排妥帖了。
“我四处转了转,没听到什么风声,那几个水鬼大概也自知理亏,没什么职级,想来翻不起什么风浪。沈小姐说他们喝醉了脸盲得很,就跟我们看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一样。何况也不是冲着她去的,无非运气不好碰上了,往后她会小心些。”
方绍伦叹口气,“那就好。”
舞小姐几乎个个都身世堪怜,对华国女性来说,若有得选,谁愿意这般抛头露面,任人揩油呢?像白慧玲那种毕竟是少数。
世道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阿良“噔噔噔”的跑上楼梯,手里拿着封拜帖,“大少爷,约你去跑马哩。”阿良认字不多,但跑马等简单的字还是识得的。
方绍伦接过来一看,果然是郭三公子约他去郊外跑马,他如今伤了右手,哪里勒得了缰绳?只好挂个电话去郭公馆。
郭冠邦听他说伤了手,连连惋惜,“能结识绍伦兄这般人物,正想多亲近亲近,如何就伤到手了?”
方绍伦当然不能说实话,“剃须刀忘了收起来,泡完澡地滑,正好磕到了。不能陪冠邦兄畅快一游也是憾事,家下事多明日就要返程,只好等下次冠邦兄来月城,再尽地主之谊了。”
“别别,”郭冠邦在电话中热切的邀约,“绍伦难得来一次沪城,就这么带伤而返,郭某怎么过意得去。正好北边来的言家班在静安寺路唱堂会,今晚有夜戏,言班主亲自唱《贵妃醉酒》和《三娘教子》,跑马便不去了,请绍伦兄吃饭看戏如何?还请千万赏脸。”
方绍伦再三推辞,郭冠邦言辞恳切,实在推脱不得,再加上言班主这两出戏是有名的叫好叫座,他也有点心痒痒。
于是应下来道,“我这伤的右手,吃饭多有不便,倒是看戏还不碍事。”
郭冠邦便约了七点钟来接他。只是从头到尾,只字未提让袁闵礼作陪。
方绍伦倒也不是完全不懂得这人情世故,郭冠邦不主动邀约,就算方绍伦提了,他再请,袁闵礼也会觉得没面子。
他放下话筒有些愀然不乐。袁家如日中天之时,哪家宴请会落下袁家公子呢?如今家道中落,便要受此薄待,这人情世故懂了也没什么意思。
袁闵礼十分了解他,反过来劝慰,“言家班的旦角雍容但唱腔不如四喜班的华丽,我听过好几场了。你去听听,看我说错没有?魏家两位小姐要跟我们一块回月城,我还得打点一下票务,且有的是事呢。”
方绍伦向魏司令提了邀请两位小姐去月城做客的事,得到首肯后,再由方颖琳出面邀请两位小姐,沪城这些千金们每日都是些旧消遣,很愿意到新地方去找找乐子,于是定下了明日一同出发回月城。
第17章
电灯没有普及以前,看戏只能是白天。如今沪城各大戏园子都装了照明灯,夜戏便多了起来。
夏令配克大戏院是去年由匈牙利设计师设计建造的,老板是英国人,是如今沪城第一豪华的戏院了。两层的西式建筑,金光闪闪的大招牌隔着车窗老远就能看见。
郭冠邦与方绍伦一同坐在小汽车后座,看着闪烁的霓虹和拥挤的人群,笑道,“只要是言老板亲自登台,戏票前一日就抢光了,沪城爱听他这一嗓子的也多,只是闹腾了些,还要请绍伦多担待。”
他今日一身派克呢西服,下车侍从给他披上狐狸毛领的大氅,刨花水将整头黑发都梳向脑后,露出光洁额头,翩翩富家公子哥的打扮。
方绍伦忙摆摆未曾受伤的左手,“我还是沾了郭兄的光才有此耳福,听说言老板唱杨贵妃唱王春娥都是极好的。我自东瀛回来,还是头一回来戏院听戏。”
他出门时阿良也要帮他梳刨花水,他嫌伤了手清洗麻烦,便没有梳,散着一头黑发,西服外套了件黑色大衣,脖子上挂着格纹的羊绒围巾,是极随意日常的装扮。
郭冠邦跟他一照面,便觉得到底是要小上几岁的人,这面皮都要嫩上许多,白净的跟能掐出水似的。
侍从引着他们穿过拥挤人群,上了昏暗楼道,顺着长长走廊进了二楼正中的包厢,戏台离地近一米,坐正对着的二楼,视线极好。
且此时的戏剧表演,不使用音响设备,纯靠肉嗓,声波往上传,二楼听得更为清晰。
方绍伦一落座,目光便集中到了装饰华丽的戏台之上,因第一出便是唱《贵妃醉酒》,舞台是华丽的宫廷布景,金色龙纹和红色帷幔营造出唐代宫廷的富丽堂皇。
打完三通,喧嚣拥挤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阵二胡三弦鼓板的敲击声中,杨贵妃头戴凤冠身披彩衣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摇摇摆摆登场,全场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