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在沪城有不少铺面,但不曾置房产,方学群一向以月城为根基,家族观念极重,方绍伦到沪城来都只能住饭店。
张定坤当袁闵礼不存在一般,言语轻浮,一双眼睛不断在他面上、身上梭巡。
“不必。”方绍伦恼怒的瞪他一眼,“我们不日就要返回月城,搬来搬去反倒麻烦,三爷的好意心领了。”
张定坤还不肯罢休,满脸热切,“我不过盘桓一两日也要回去向老爷子复命,到时候一块走岂不便宜……”
美东饭店已然在望,下了车,方绍伦让袁闵礼先上去,“你去休息,我跟张三……爷还有几句话要说。”
此时晨曦已微明,正适合打开天窗说亮话。寒风扫荡着街角的落叶,早餐店下铺板的“怦怦”声此起彼伏。
袁闵礼看了方绍伦一眼,欲言又止的,到底还是先上去了。
张定坤极不满意他临走时的神情,冲背影冷冷睨了一眼,转头朝方绍伦道,“你看看你这手伤的!这袁敬也是无用得很,都不知道护着你。”
方绍伦总觉得张三的脑回路有些不同常人,诧异道,“我为什么要他护着?我好歹还念了三年士官学校,该我护着他才是。”
他不明白他在张定坤的心目中是高高在上的,谁都该护着他、敬着他。
张定坤听他说要护着袁闵礼,更是不高兴,皱眉撇嘴,“你充什么英雄呢?自个都护不好!三个英国水鬼就将你搞得这样狼狈!”
在医院里,张定坤百般打探,方绍伦大概的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听他出言贬低,方大少爷顿时忘了是要“说亮话”,忿忿的甩手,“什么叫充英雄?他们仨手上可有家伙哩,我和闵礼赤手空拳……”
“哟,还委屈呐?”张定坤拉开车门,“上车吧!”
“去哪?”方绍伦不明所以。
张定坤钻进驾驶室,探头出来道,“不去看看扫尾扫干净没有?”
方绍伦其实也记挂着这事,当时他俩跟那三个醉鬼一通混战,把那仨砸晕了事,情况紧急,下手哪管轻重?也不知道有没有闹出人命来。
他上了车,嘟囔道,“闵礼在的时候你又不说这事。”
“用得着他?”张定坤一脸不屑,将车子打着火,一溜烟的按着方绍伦说的位置开了过去。
清晨的小巷口空无一人,方绍伦来回辨认了几遭,是这个地没错,但地上毫无踪迹。
张定坤跟他一块下车瞅了瞅,在巷子中间发现了一点墙壁上残留的血迹,还有个弹壳印记。
当时那施虐的英国士兵拔枪射击,子弹擦过方绍伦手背,弹射到墙上。
“估计是清醒过来,走人了。走,此地不宜久留。”张定坤推着他上了车,一路教训,“下次这种事做干净点,万一这几个水鬼记得你,哪天在街上认出来,你没提防就着了他们的道。”
“什么叫做干净点?”
张定坤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续道,“往黄浦江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
方绍伦愣住,“强|奸未遂,罪不至死吧?!”
“方大善人你还讲这个?!”张定坤冷笑,“这些洋鬼子在咱们地界上干了多少坏事?还用得着跟他们讲客气?!那小姑娘要不是碰上你们,被祸害死都不一定!”
他突然瞄了自己双腿之间一眼,“据说洋人那玩意儿都跟我长得差不多,多遭罪呐!”
他用那种“你清楚”的眼神瞄了方绍伦一眼,大少爷恨不得劈死他!
张定坤还在喋喋不休,“就你这心慈手软的还想去投军?趁早的麻溜的搁家里头!好多着哩!”
方绍伦气结,却又不得不承认张定坤这话有那么点道理,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仁慈也要看对什么人。他一心想要投军,何尝不是因为亲眼所见神州大地外獠猖獗奸佞横行呢?
张定坤瞄见他面色不愉,又转过头来哄,“我知道你向来心软,都是跟着你的人不顶事。”这人时刻不忘踩袁闵礼两脚。
车开到美东饭店门口,他闹着要去帮他拿行礼,“上我那住两天吧,我亲自伺候你,保管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怎么样?”
他原本就是贴身伺候大少爷的人,想让他住得舒坦些,又觉得长柳书寓一晤,二人亲密至此,关系应较以往不同才是。
但方绍伦显然不作此想。
看着他略显雀跃的眉眼,他记起要打开天窗说的亮话来,摆手示意他不必下车,低声道,“张三,你把车熄火,我有话跟你说。”
张定坤一听他的声气,就知道没好话,把车熄了火,懒洋洋往椅背上一躺,“大少爷有什么训示?请讲。”
方绍伦轻咳一声,“张三,你别白费心思了昂。这次,我爹让我来沪城,是准备结亲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比我还大几岁哩,很该找个合适的姑娘了。往后彼此都放尊重些,没得让人看笑话。你懂我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