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似无所觉,眼睛仍看着台上,那只手掌便愈发放肆起来,一会伸过来捏捏他的耳垂,一会儿摸摸他的鬓角。
张定坤咬紧牙,赵文拖着他胳膊,“三爷,快下戏了,咱们去后门?”
他俩提前隐在后门门廊的阴影处,果然一阵鸣锣响鞭之后,前门的观众开始拥挤着往外走,后门通往包厢的楼梯也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两抹秀挺的身影相携着走了下来,临到门口,三岛春明接过侍从手里的大氅给方绍伦系上,“外头风大,别着凉了。”
“多费事,就这么几步路。”嘴里推拒着,还是摊开了双臂。
三岛春明意态殷勤,举止温柔地给他披上貂毛大氅,在颈间系了个结,又附耳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方绍伦啐了他一口,“少他妈胡诌,是我不肯盖被子吗?今儿你要再这样,我就睡客房了。”
这熟稔的声线和口气令张定坤心头巨震,言语中传递的亲密更令他酸涩不已。
两人上车走了许久,他仍愣在原地。赵文担忧地看着他,“三爷……”
张定坤拂开他,木木登登往前走。十一月的寒风劈面而来,他却越走越快,以至于在深夜的街头狂奔起来。
脑海里一幕幕地闪现着那些柔情蜜意的过往。“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我会负责的。”大少爷涨红着脸庞。
两人携手拜了关公,“今日我二人请您做个见证,在您跟前结为契兄弟,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永不相负。若有违此誓,任凭降罪。”
听他诉说身世,大少爷搂着他的肩膀,“那哪能呢,有我在,绝不能把你赶走……”
情到深处,爱到浓时,大少爷咬紧红唇,周身泛粉,一条腿踢他肩上,“张三你这狗东西……还不快点……”
点点滴滴如梦幻泡影,被寒风吹得粉碎。
他的大少爷变心了,这是张定坤几个月前扒在三岛府的围墙上就认清的现实。
可内心总怀着万一的侥幸,或许他只是一时气愤、或许是那东洋鬼子使了什么手段……他蓦地停下脚步,两手撑在膝上喘着粗气,转头看向追赶上来的赵文,一把攥住他胳膊,“你明天就回月城!交待的事情一定要记得!”
赵文连连点头。
第二天一早张定坤先开车送他去火车站,然后往长柳书寓来。
兄妹俩有阵子没见了,一见面还得先打暗号。
“哟,三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柳宁笑嘻嘻地迎上来,转头吩咐灶房,“赶紧弄一桌好酒好菜。三爷请,今儿天字号包厢正好空着,原来是要等贵客。”
她把张定坤引进包厢,等酒菜上桌,遣开服侍的人,才卸下防备,“哥,你咋提前回了?我以为至少要进了腊月里。”
张定坤自然不瞒她,“方家老爷子那事有些蹊跷,只是当时急昏了头没想明白。过后一琢磨,总觉着不对……”他皱眉道,“我留在沪城装幌子,让赵文先行一步回去打探。”
柳宁跟着点头,“灵波上回过来也说了这事,她说老爷子虽然身子差,但那阵子山里住着,空气新鲜,吃得睡得,情况还算稳定。哪能被你几句话就气死了?倒害得你跟大少爷……”
张定坤心头一凛,有如醍醐灌顶。是了,方学群一死,他跟大少爷就成了死结。
他其实始终不信大少爷会变心,那一晚在塔楼上,在月色下,他说“我爱你”是那样认真。
更何况,即使在那种情况下,方绍玮叫嚣着要他赔命,大少爷也让他走了。如果不是当时就走,等方学群的死讯传开,方家族人聚拢来,恐怕还真走不了。
他原本晦暗的双眸又被点亮,转头问道,“你怎么见着灵波了?你回了月城还是她过来了?”
“我哪里走得开?她上个月来沪城送货,我俩找空儿见了一面。”柳宁打开包厢里头的茶几屉子,拿出一个锡铁小罐子递过去,“你给闻闻,是这个味不?”
张定坤接过细看,盒盖上赫然镌刻着“张氏龙虎膏”五个隶书体,盒底印着生产批号、日期,以及“方记药厂”的字样。
“哟,真让她捣鼓出来了?”他掀开盒盖,用指腹蘸了薄薄一层,涂抹在鼻端,细细闻嗅,片刻后点点头,“大差不差,还不够冲,估计药材的配比还得再调整一下。”
曾经驰名北地的“张氏龙虎膏”,如今只有张定坤还记得原来的气味了。当年哥仨南逃,兜里揣了几盒,逃难路上都使尽了。
“这也多亏大少爷,当时灵波道破跟你的关系,方家不肯再投资药厂,是大少爷一力承担。如今能在沪城打开销路,也是大少爷的面子……”她咬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