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伦知道,因为那幅油画的缘故,三岛春明对张定坤有些看法,甚至建议他重新考虑这段关系,“春明,你向来秉持君子之道,可能理解不了张三的某些做法。他上次去英国,关瑾陪同欠了人情,所以答应他当模特……”
“你的意思是那种状态……仍然有可能什么也没有发生?”三岛春明“呵”了一声,“绍伦,咱们都是男人,何必自欺欺人?”
方绍伦低头,踌躇道,“……我还是想问个清楚。”
“看样子,‘君子之道’不得你欢心,你还是喜爱‘小人行径’。”三岛春明摊开双手,挑了挑眉,俨然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吃完饭,他送方绍伦回单位,路过电报局,方绍伦让他停车,“就送到这吧,不远了,等会我走回去。”
三岛春明停下车,看着他轻快的身影走进电报局大门,沉下了眼眸。
方绍伦按熟悉的地址发送了一份电报,“器械所入职/沪城等你”。
气恼归气恼,心底的直觉还是让他更相信张定坤。尽管他在柳宁面前没有否认,可他还是想听他亲口解释。
————————————————
四月的沪城春光醉人,俊秀的青年满怀期冀地走进电报局,柜台后的那双眼睛已经认识他,在他开口之前摇了摇头。又递过去一张电报纸。
方绍伦咬了咬唇,垂眸掩下失落,接过电报纸,拿起钢笔将地址、姓名填下来,反复核对无误,才在中央的空格端端正正的写上“沪城等你”四个大字。
他将钞票和电报纸一块递入窗口,转身走出了电报局,因而并未发现电报员没有将纸上的内容翻译成电码,而是收进了抽屉里的方盒中。
和室的方桌旁跽坐着一抹纤长的身影,桌上的陶罐中燃烧着纸张的灰烬,三岛春明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转头吩咐跪伏一旁的和夫,“整理一下客厅的报架,在绍伦到来之前。”
“是。”和夫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隔天周末,方绍伦应约来到三岛府的时候,一向殷勤等候的三岛春明没有现身,和夫迎他在沙发上坐下,不无歉意的表示,“刚商会来人,正跟少主在小会客室商谈,您先稍坐。”
方绍伦点点头,用了些茶水,百无聊赖地翻起一旁报架上的报纸。一份印缅的英文报纸映入眼帘。
三岛家族对国际资讯向来掌握详尽,京都的府邸便齐聚了各国的报纸。只是因为距离的关系,时效有所延误,但各类报刊十分齐备。
方绍伦心中一动,将报夹移到厅中茶几上,将几份印缅的报纸挑了出来。印缅处于英殖民统治下,报纸由英文和缅文编辑,四开六版,内容相当丰富。
日期临近的几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讯息。他一页一页地翻阅,蓦地,他的目光停驻。时间较为久远的一份,在内页有一篇关于英领事馆新年舞会的报道。
为了塑造与当地民众同乐的景象,附载的黑白照片里大多是华侨和缅民的身影,其中有一张十分醒目,高大的身影搂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略显诧异的眼神。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一行小字,介绍人物背景。而这一张,清楚明白地写着:“华侨张先生及其未婚妻卢小姐”。
方绍伦猛地一抬手,倾倒了一旁的茶杯,橙红色的液体瞬间浸润开来,将那个熟悉的身影氤氲得模糊不清。一如张定坤在方绍伦心目中的形象。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上。
尽管留洋三年,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了解张三的,现在看来其实未必。
张三有审时度势、狡诈算计的一面,但他从不认为他会将这些手段用在他俩之间。
可事实证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了他。从两人的第一次到关文珏的画作再到这位卢小姐,张三显然并没有说实话,他总是这样,真假掺半,试图蒙混过关。
方绍伦“唰”地站起身,向前来收拾的侍女说了声“抱歉”,又转头向听到动静走出来的和夫道,“我今天有点事,先回去了,麻烦你跟春明说一声。”
“少主马上就出来了……”
方绍伦脸色苍白,摆手道,“我真的有些不舒服,下次再来拜访。”
“好,我送送您。”和夫引着他跨进庭院,三岛春明从小会客室走出来,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掀了掀唇。
他没有急于下一步动作,而是等了两天,才在下班时间拨打了方绍伦办公室电话。
“绍伦,孙家两位少爷请客,到德庆楼聚一聚?”情绪低落的方绍伦答应了这个邀约,然后毫无意外地喝醉了。
他醉得昏昏沉沉,酒精麻痹着神经,恍惚地听到有人在耳畔低声蛊惑着,“绍伦……绍伦……把嘴张开……”声音遥远而陌生,那不是张三的声音,不是他熟悉的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