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又做上这个了?让丫头们做,再不济也有五姨娘呢。”
“五姨娘有五姨娘的心意,我有我的,”孙妈妈爱怜地看着他,“等有了确信,赶紧报上来让老爷高兴高兴。老婆子知道你们男人家都要忙外头,不过芳籍这孩子心思重,绍伦你抽空要多回来陪陪她。”
“哦,知道了。”方绍伦随口答应着。
吃完饭头一件事,当然是去书房拜见他爹。父子俩一见面,方绍伦先把器械所的聘任书拿出来,妄图蒙混过关,逃脱一顿责骂。
方学群对于他卸任城防队长一职倒是持赞成态度,当初让儿子去沪城,主要还是想跟魏家结门亲事。亲事既不成,世道又乱成这样,自然没必要继续当劳什子城防队长。只是他嫌被革职名声不好听,“自个不干了,不管荣解还是调任,都好。非得擅离职守……”
方绍伦忙问道,“那您觉得这器械所我去不去呢?”
“怎么?我说不去你就不去?”父子几十年,方学群还能不了解他这个大儿子?他端起参茶啜饮两口,“这单位倒是个清贵地界,原先江南造船厂就有名声的了。跟海事也能勾连上,多少是个便利。”
他并不强求方绍伦回沪城,作为叱咤西南的豪商,他的眼光有独到之处。世道越乱,越不能龟缩一隅,否则火烧到家门口,还不知道哪里来的风。
原本按他的设想,大儿子留洋归来,在沪城讨房得力的妻室,结交些场面上的朋友,随时掌握时局动态。二儿子学做生意,固守月城,守着祖宗家业,方家不说兴旺发达,总不至于败落。
只可惜他算得到事态走向,算不到人心背离。
“你想去就去吧,这是个清闲差事,每个月多回来两趟也就是了。”方绍伦插科打诨还是没躲过一顿训斥,“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有点成算了!总要分得清亲疏远近!自己家里人不着紧,倒把那些外四路的放心上。你看看你老婆,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既然娶了就得好好对人家,下次再这么四不着六的小心家法伺候!”
方绍伦唯唯诺诺出了书房,等回到自己那栋楼,看到迎出门来的沈芳籍着实吓了一跳!“芳籍,你怎么瘦成这样?!”
已是春末,沈芳籍仍穿着夹衣,然而那衣服像挂在身上似的,纤瘦的肩膀简直就撑不起来。巴掌大的小脸,瘦脱了形,一双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方绍伦,泛出令人怜惜的水光。
“怎么了芳籍?谁欺负你了?”方绍伦拉着她的胳膊走到房里去,“还是惦记着家里?我回之前去看过大宝小宝,学校在租界里头,一点事没有,你大可放心。都长高长壮了,等放暑假就带他们回来看你,陪你住两个月……芳籍!”
沈芳籍“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方绍伦大惊失色,慌忙去拉扯她,“你这是干什么……”
“方大哥!”她跪着不动,眼泪汪汪地瞅着他,“我……”嘴唇发白、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
方绍伦心急如焚,蹲下身去,扶着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芳籍……”
沈芳籍看着那张关切的面容,愧悔涌上心头。她不该打开那只盒子,不该偷偷藏匿了一只“雪茄”,更不该在那个孤寂的夜晚将它点燃……
她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夜夜独守空房,总有寂寞侵袭无法抵挡的时刻,那加料的香烟催生了情欲,当翻窗而来的身影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她失去了理智和矜持……
一夜沉沦的后果令人无法承受,沈芳籍抬起一只手放在腹部,眼泪像珠串一般滚落在地上,啜泣半晌,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我怀孕了。”
方绍伦惊得往后一退,坐到了地上。
“方大哥!”沈芳籍膝行到他跟前,又颓然地俯下身体,“方大哥,我对不起你……呜呜……对不起……”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得声堵气噎。
方绍伦半晌才回过神,一个使劲将她扶起来,扶到床畔,“先别哭,是谁欺负了你?芳籍,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别害怕。”
沈芳籍抬起一双泪眼,凝视着眼前的面庞,又羞愧地低下头去,片刻之后,才低声道,“……是二少爷……”
她话音刚落,方绍伦已经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他冲到方绍玮的院子里,周蔓英和灵波正指挥小丫鬟们拿蒲匾择着刚采摘的金银花,奶妈抱着小含章在晒太阳。
看见他进来,丫鬟和奶妈起身行礼,蔓英叫了声“大哥”。方绍玮踉跄着从屋里走出来,满身酒气,青天白日的就在家里酗酒。
方绍伦扑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两拳。下人们惊叫起来,周蔓英忙挥手命她们带着娃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