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日渐远离朋友身份带来的熟稔,愈发能感受到这副容貌带给他的吸引力。但显然不止他感受到了。他十指交叉,扣紧了手掌。世事难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火车到站,二人挥手作别,各自坐上了来接的车辆。
袁闵礼并未急着回府,吩咐司机,“绕道东郊。”
方记酒业一直矗立城东,酒厂不比其它,为了调控温度、湿度,一半设施建在地下,两层小楼建在窖边,作为业务的洽谈之所。
他隔窗觑见二楼东头的办公室亮着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示意司机停车,从皮箱里拎出一个小巧的礼盒。
走进庭院,他稍稍提高了声音,冲楼下候着的司机和丫鬟道,“丁掌柜还没回府?我从沪城带回来的小玩意,你们给收着吧……”
丁佩瑜从二楼窗户探出头,“袁厂长,上个月棉纱厂支了三批酒,您既然来了,就上来核个数目吧,年底要关账了。”
“好。”袁闵礼从善如流,拎着礼盒上了楼。
房门敞着,他仍轻叩了一下门扉,启唇笑道,“这么晚了,还没走?”
室内烧了炭盆,丁佩瑜只穿了长袖旗袍,素雅的雾蓝色衬得她人淡如菊,气质高华。她抱臂在胸前,嗔怪地睨了他一眼,柔声道,“这么晚了,你还不是来了……”
方绍伦回到月湖府邸的时候,天已擦黑,只有老管家领着两个仆从在府门口迎他。“大少爷辛苦了,老爷正盼着呢。”老管家一如既往的恭敬,仆从接过他手中的行李。
听到动静,方颖琳从堂屋跑出来,“大哥你总算回来啦,外头冷,我实在等不住,上屋里烤火去啦。”齐耳的短发在脸颊两侧晃悠。
“五姨娘同意你剪头发了?”方绍伦想像往常般摸摸她发顶,“哟,长高了?”
“那可不,”方颖琳得意地背着双手,“看看就知道我长高了?不枉我特意等你。”
“等我干嘛?又没有给你带礼物。是不是等我哟?”他走之前听方颖琳念叨过,阿良写信说会回来过年。
“当然是等你。”方颖琳露出羞涩的笑意,小声道,“阿良说能赶上年夜饭就不错了,要先走水路再转铁路,可折腾着哩。”
方颖琳和阿良的懵懂情怀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她年纪还小,在方家不太受关注。五姨娘大概知道点眉目,但她爱女心切,天天听女儿在耳边念叨“去旧革新”,多少受到一些影响。
她秉性柔和,方绍伦和张定坤的事方家内部肯定是知道的,仍旧一脸关切地迎上前,“大少爷回来了?”
三姨娘就要冷淡许多,走过来凉声道,“路上耽搁了吧?都等着吃饭呢。”
一顿团圆的家宴,菜色丰盛,但方学群明知故问了一句,“一个人回的?”在方绍伦答“是”后,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在管家的伺候下离席。
三姨娘跟着起身,“哎,一顿安生饭都吃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方绍伦只能垂头不语。
从第二天开始,月湖府邸热闹起来,厨房炊烟不断,只因天天有客来访。
宋家的姨娘带着几位表小姐来拜访三姨娘;六姨娘的娘家人来送节礼,也带着本家出挑的两个姑娘;街坊族亲叔婶伯娘,来看望方学群,必定带着自家女儿或侄女或姨侄女……
方绍伦和张定坤的事瞒得很紧,就算自家人譬如六姨娘七姨娘之流略略猜到点眉目,狎好男风也不比吃喝嫖赌抽大烟这些恶习更令人觉得厌弃。反倒是因此降低了择亲的标准,方家的家业摆在这里,多的是人俯就。
方绍伦躲到厨房去,孙妈妈也劝他,“大少爷,你迟早是要成亲的呀,哥俩好还能好一辈子?”她是积年老仆自然听到些风声,“你心疼心疼你爹,娶个媳妇生个娃就是尽孝了……”
眼瞅着半年之期就要到了,家里又是这个作派,方绍伦想跟他爹好好聊一聊,但是方学群拒绝沟通。
他端着参茶走到门口,被侍从挡驾,屋子里传来他爹的咆哮:“带着媳妇再来跟我说话!”
方绍伦只能走到花园里去抽烟,撞上周蔓英和灵波在仆从的簇拥下行色匆匆的往外走。他这才想起来,自打回来还没见过这一家三口。
周蔓英停下脚步,歉意道,“抱歉,大哥,还没给你接风洗尘。家父这几日突然抱恙,我们天天都是吃完饭才回来的。”
方绍伦摆手表示不必介意,“舅父病了?那我年前也去看看。”看二人这架势,周士昌病得不轻。
他转头看向灵波,倒是吓了一跳。原本秀美的面庞蜡黄蜡黄的,再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