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上前为他们脱去大氅和外套,二人跽坐在温暖典雅的和室内,各色点心茶水罗列上来,三岛春明言简意赅地表达了来意。
方绍伦在一旁看得有点好笑,明明是上门请求资助,但贵公子的口气却好像是“我赐予你这个荣耀”。
但更令他讶异的是这些商户的态度,尽管在听到请求之初会展露疑惑的神情,但旋即又拜伏下去,“您请稍等,请容我入内稍作合计。”竟然是当堂就要给出捐资的数额?
等支票签出来,方绍伦简直咋舌。他只知道三岛家在东瀛或许有较大影响力,倒不曾料到在商圈有如此地位。
他们一连走访两家都是如此态度。
方绍伦从一开始的欣喜若狂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走出门,皱眉道,“春明,这样是否……不太妥当?”
他当然巴不得从这些外国商家手里弄出银钱来,但这钱来得太容易,他又有些不安了。他没有料到三岛家族有这个影响力,但打着家族的旗号,春明做得了这个主吗?
三岛春明拉着他坐上车,轻拍他肩膀,“绍伦,你不用担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本来就是应该的。”
端坐的身影,儒雅面庞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事实上,三岛公子认同的是“贵贱有等,长幼有序,贫富轻重皆有称”。但只要能让身畔的这个人喜笑颜开,而不是愁眉紧锁,他甘愿付出代价。
方绍伦攥着一叠支票,“噔噔噔”跑上办公楼,走到二楼拐角处跟鲁胖子撞个满怀,手上的支票掉了两张在地上,他身后的侍从官捡起来,发出一声惊呼,“茂丰纱厂?方队还拉到了东瀛的捐款?”
鲁胖子的目光在那一摞支票上打转,露出个了然的表情,“方队到底人面广手腕足……”
方绍伦懒得跟他计较,径直扯过那两张支票要走,鲁胖子却又拉住了他胳膊,睨了一眼他眉目间的喜色,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是我说话唐突了,不过……你犯不着这么卖力。”
莫名其妙!方绍伦甩开他胳膊,急冲冲上楼去了。
鲁胖子看着这位热血青年的背影,摇了摇头。他终有一天会明白,拉来再多的善款,也不会让灾民碗里多一个馒头,身上多一件棉衣。或许,不久之后,某位权贵的姨太太会多一件貂皮大袄,某间公馆的琴房会新添一架钢琴。
方绍伦径直去了专为赈灾开设的窗口。不久,善人榜换了位置,但首席并不是某个人的名字,而是署名“东瀛商会”。
关于这一点其实有过一番争论,当局十分担心此举引发矛盾和争论,想按惯例,谁拉来的善款就写谁的名。
方绍伦却不想贪功,春明为了帮他,费心费力,既然东瀛商户出了这笔钱,署个名应当应分。他认为此举是于民有利的事情,并非“奸佞”行为,所以极力要求按实际情况来填写。民政司也考虑到或许能有一定带动作用,商讨再三,还是同意了他这个请求。
等他从楼上下来,天已擦黑。春明一直在车上等他,“回公寓吃饭?幺娘做的饭菜合口味吗?”
“挺好的,咱俩再整点?”方绍伦自觉尽了心力,忝居一职,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心头畅快,想要浮上一大白。
“恭敬不如从命。”三岛春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喜欢看他欢欣雀跃的样子,好像世界都跟着亮堂起来。
两人回到公寓,厅堂中灯火通明,幺娘并未准备饭菜,正陪客闲谈。
听到门厅的动静,窈窕的身影转过身来,露出如花笑靥,“大少爷,我在楼下等得冷,登堂入室了,不介意吧?”
“柳宁?”方绍伦大感诧异,“你来沪城了?”他近来无心消遣,自然不知道柳宁将书寓搬来了沪城。而柳宁为书寓选址、装修,自行忙碌,也没有来打搅。
现在却是不得不借一借旧相识的名头了,“大少爷,我是来请您去舍下做客的,所以自作主张让幺娘不用准备晚餐,不想您带了朋友回来。这位是?”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还以为要颇费一番周折才能接近这位东瀛军部重臣之子,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果然如情报所说,“丰神俊秀”,再看一眼一旁长身玉立的大少爷,难怪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方绍伦为二人作了介绍,柳宁佯装讶异,“您是东瀛人?汉语说得真好。贵国富商豪爽大气,光顾我那里的也很不少呢。”
三岛春明还未答话,方绍伦已经按捺不住,“你那里?你哪里?”
“大少爷,您大概还不知道,我已经将书寓搬到沪城来了。”她略带羞窘地垂头,“自从三爷走后,书寓生意一落千丈,我搬到沪城来找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