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来人颇受震动,抖着手上票据,疾声道,“这么大注资金要是流向国外,简直雪上加霜,陷我国民于水火!”语声颇表愤概。
张定坤安抚的拍着他肩膀,“所以这事我才找你,文君,报社不止传播信息、教学启蒙,更有监督舆论之责。兹事体大,不能让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卷走民脂民膏。”
“《沪报》是我城第一大信息平台,倘若有相关消息传播,它必不敢轻举妄动,非力证清白不可……”张定坤循循善诱,“只是这事压力也不小,我知你性情,忧国忧民又最是嫉恶如仇,只怕给你带来麻烦。”
“三爷,我不怕的,我只有一年迈老母,若不是三爷施以援手,早就……”韩文君的声音颇为激动,“我并无家小拖累,若黑恶架得住我,《沪报》社会版的主编早就换了人,我们总主编有一句名言: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三格不存,人将非人,报将非报,国将非国。”(注1)
张定坤颇为叹息的口吻:“我对你们这种社会公正和道德的守护者、民众的喉舌,衷心佩服。”他十分郑重的拱了拱手。
“文君,不瞒你说,我与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有些私人恩怨,但我此举并非为泄私愤,与其结怨也与这些资金的流向有关。”张定坤诚恳道,“我视你为友,不愿有半点的欺瞒。”
方绍伦听他说出这种肺腑之语,不由得暗叹这狗东西的狡猾,他如果一味怂恿韩文君刊登这家公司的黑幕,半点不提背后恩怨,对方文人心性,岂有不存疑的?
他如此和盘托出,韩文君果然大受震动,二人本就膝碰膝,对坐于沙发,各自语声低微,自然稍稍向前倾身,他伸手连着那几张票据一起攥住了张定坤的手掌,“三爷,你给我的消息什么时候有错过?又有哪一回是为了私怨?我韩章视你为兄为友,绝无半点猜度之心。”
“好!”方绍伦看不见张定坤的面庞,但光听这语声就知道他必定又用那双狼眼诚挚注视着面前人,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意。
他稍稍靠后,拿过一旁茶几上搁着的人参礼盒,“文君,你既视我为兄为友,想必这份馈赠不至于当成贿赂。”他塞到他手中,手掌盖住对方的手,“你母亲身体近来可好?”
接下来便是一些推拒、礼让之辞,方绍伦无意听下去,蹑手蹑脚离开楼梯,回到浴室,打开热水管,看热水注入浴桶之中。
一旁的壁龛之中摆着几样标注着东瀛字语的物什,有浴球、精油、浴盐、按摩粉等等不一而足。方绍伦拿起一只橡胶制的小鸭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这个是什么?!当我三岁小孩吗?!
第44章
方绍伦留意第二天的《沪报》,果然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发布了一条新闻:“敬告各位投资需谨慎,大公司恐有倒闭之风险”,其下数行小字,并一张掩住了抬头的资金流向明细表,字里行间并未指明是哪家公司,但“万字头”这个提示已经足够具体。
不过一日之间,沪城的大街小巷便有了万国发公司即将倒闭的传言。郭公馆的电话响个不停,郭冠邦将手中的报纸一顿揉搓,狠狠往地上一掼。
幸官走过来,将报纸投入垃圾桶中,低声道,“三爷别生气,这些报社的编辑都是穷鬼,今天能收钱这么写,明天就能那么写……”
“你懂个屁!你知不知道《沪报》的发行量有多大?骨头有多硬?你以为只是钱的问题?”
正好管家徘徊着走进来,“三爷,刚稽查局黄局长夫人来电话,说……要把上个月才投的那三万块提走,口气急得很……”他因此不敢不进来请示。
“操!”郭冠邦一脚狠狠踢到茶几上,“算他有狠,竟然能拿得到资金出入明细!”知道万国发背后的老板是郭家不稀奇,但要清楚资金动向必然有内贼,他阴恻恻的勾起唇角,将目光转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幸官。
幸官惊恐的后退两步,摇着手,“不是我不是我,三爷您知道的,我对这些一窍不通的……”
郭冠邦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幸官小心窥着他的脸色,“三爷,这西南蛮子太不识好歹,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哼!人家能把这手使出来,自然是有后招。”郭冠邦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思索着对策。
客厅里的电话机响起,幸官瞄了两眼,走过去接起,片刻之后,将话筒递过来,“三爷,是唐四爷。”
郭冠邦倒正想找他,接过话筒,“四哥。”
唐四爷显然也看了今天的报纸,“没发脾气吧?张三这事确实不地道,前儿还一块喝酒呢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他在电话中将张定坤一顿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