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手掐指。
毛毛突然安静下来,黑豆般的眼睛映着主人指尖流转的光晕。
“四十五碗。”她笃定道。
李老头一听这个数,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晨起已卖四十三碗,加上姑娘这碗便是四十四了。”他根本不信:“莫非午后只能卖出一碗?”
女子接过青花碗。
薄皮馄饨浮在清汤里,像一尾尾银鱼。
她吹散热气,并不辩解。
“老李头的手艺,每日少说卖百八十碗。”旁边一卖炊饼的妇人插嘴:“姑娘这卦怕是不灵。”
毛毛忽然啄了啄女子的耳垂。
她舀起半块馄饨皮喂它,鹦鹉却将脑袋埋进翅膀,发出近似叹息的咕噜声。
细雨来得悄无声息。
女子的布幡很快洇出深色水痕,李老头忙着支起油布篷。
雨丝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银点,行人匆匆,更无人驻足算命摊前。
“老板,来一碗馄饨!”穿短打的挑
夫拍下铜钱。
李老头利落地捞起馄饨,给送到他那桌后,对女子比了个四与五。
“四十五碗了。”
女子仅笑了笑,没有回应。
“老李头,给我来一碗。”
不一会儿,又来一个人。
“好嘞。”
老李头正要往锅里添新水,心想,这不就四十六碗了?
果然啊,自三年前景国清理了玄门之后,剩下的都是些江湖骗子,想捞偏门钱,却又没真本事。
在就这时,街尾突然奔来个系红腰带的妇人。
“老李头!快收摊!”妇人挥舞着沾湿的帕子,兴高采烈:“你家大媳妇生啦!是个大胖孙子!”
汤勺“当啷”掉进锅里。
李老头手忙脚乱地解围裙,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等待的顾客:“对不住,这碗……”
“赶紧回去!”挑夫笑着摆手:“这可是大喜事,改日再吃双份!”
也不怪李老头这么激动高兴,只因他家大儿媳妇儿一连三胎都是女子,这好不容易高龄怀上了,生了一胎男孙,这简直就是大大的惊喜啊。
周围认识李老头的人,都纷纷恭喜他。
他赶紧收拾了,挑起扁担冲入雨幕,可余光扫到那安然若素的女子时,突然僵住。
四十五碗……当、当真是四十五碗啊。
雨幕中,他回头望向算命摊的眼神,既惊又疑。
那姑娘真能窥破天机?
李老头肩上的扁担吱呀作响。
他也耽误不得,最终只是深深作揖,转身消失在雨雾里。
女子注视着他蹒跚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片龟甲——那上面有今晨卜出的“坎”卦,主北,主水,主命中相遇。
翠羽啄开她腰间的锦囊,叼出三枚铜钱扔在青石板上。
钱币在雨水中打转,最终排成两正一反的巽卦。
女子轻轻“咦”了一声,这是风卦,预示远行与变动。
她在远行?
一穷二白,又病弱不堪,她连喘口气都嫌费劲……
“不动,我就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哪都不去。”她对鹦鹉低语。
雨越下越大。
算命摊的布幡彻底湿透,“铁口直断”四个字晕染开来。
“我觉着你恐怕不能如愿了。”毛毛嘿嘿两声。
雨丝渐密时,青石板上传来错落的脚步声。
她抬眼望去,五把油纸伞如莲叶般破开雨幕而来。
为首的是个玄衣男子。
伞沿抬起时,露出一张刀削斧刻的脸,眉飞入鬓,霸气如狮。
他左侧的青衫公子执一柄青竹伞,行走间如修竹临风,儒雅中带着疏离。
右侧紫衣青年生得极俊美,眼尾上挑,似笑非笑地转着手中墨红伞柄。
后面跟着个一个劲装少年,他眉飞色舞,如新抽芽的青松,腰间悬着柄短刀。
最后方是个白衣人,伞面纯白无饰,行走时衣袂不沾尘,空灵得不像凡世中人。
女子一把抓过毛毛盖在脸上,仰头靠在梧桐树干上装死。
“这凤凰城也寻不到么?”紫衣青年叹气,声音如狐般挠人心尖。
玄衣男子摩挲着扳指,道:“我专门请天机阁主卜过,那人就在朝南的一路上,我们已经在沿路的几座城找过了,若再寻不到……也不必执着了。”
“家中事务繁忙,我便要回去了。”青衫公子垂眸,水面倒映出他微蹙的眉:“朝廷规限之期将近。“
劲装少年突然指向女子的布幡:“那儿有个算命的!”
五道目光利箭般射来。
女子屏住呼吸,毛毛的爪子在她鼻梁上发抖。
白衣男子却道:“缘尽缘散,缘聚缘果,皆是个人造化。”
“好,这一趟到此地,就算是最后一站,缘聚缘果,还是缘尽缘散,皆看各人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