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丽萱的母亲这样对她说,这样拒绝了她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劝说、邀请,和哀求:“你爸离了我怎么活,萱萱,你都二十多了,也该懂事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彼时的潘丽萱痛苦又不解:“妈,你才五十多岁,太姥姥活了九十八岁,你还有很多年可以过啊……你难道还准备给他洗起码三十年的碗吗?!”
但这话毫无作用。
母亲像个机器人,对外界的世界的毫无向往之情,她在自己的脖子上焊上一道锁链,锁链的那一头绑在自己的男人身上,于是她就这样成为了他的奴隶,她将用自己的一生去托举他、服侍他、包容他。
母亲说:“你这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他可是你爸,我不管他谁还能管他……”
一次。
一次。
又一次。
潘丽萱没有放弃过。
她的母亲。
她温柔的,会在小时候给她梳头的母亲。
她的母亲。
她温柔的,几十年如一日地为她辛劳的母亲。
她的母亲。
她温柔的……
背叛了她,只说这都是为了她好的母亲。
母亲的脖子上拴着的锁链在她的丈夫手里。
但潘丽萱只看到了母亲的枷锁,却没有看到自己身上其实也焊接了一条锁链,而那条的锁链,从肚脐中延伸,以血缘做维系,被自己的母亲,牢牢握在手中。
这条锁链锁住了二十岁的潘丽萱,让她只能无奈地固守在母亲身侧,她满心都只剩下对母亲的拯救欲,只想将赋予了自己生命的女人拉出火坑。
以至于她忘记了。
她自己也在火坑中。
“日子记不清了。”
潘丽萱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字词仿佛成了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过她的喉咙。
“那天是我另一个表哥的……结昏的日子。”
那一天,是潘家的大孙子的喜日。
潘丽萱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宴席,身边的男人抽着烟喝着酒,吹着牛皮唾沫横飞,身边的女人抓紧时间问每一个年轻后辈有没有男友,像老鸨一般将年轻的同性打包送给另一个男人。
在纷乱的人声里,潘丽萱看着那个会成为自己表嫂的年轻女人,看着她提着不方便,但却很华美的大裙摆,带着精致的妆容,和每一个男长辈喝酒、陪笑,听对方吐沫横飞的训诫,被开着下流的扒灰玩笑。
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成了傀儡。
傀儡们身上挂着一根根丝线,每个人都长着同样的面孔,它们在那些丝线的操控下,永恒地走着完全一致的人生道路,然后做出完全一致的喜怒哀乐的神色。
而在所有的傀儡中,只有潘丽萱是清醒的。
于是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
两杯。
三杯。
她喝醉了。
她不该喝醉的。
她忘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地狱。
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家。
她以为这是妈妈的家,是姥姥的家,于是她毫无防备地在大脑发晕的时候走进了后院的客房,然后在衣服被往上推起的时候醒来。
潘丽萱尖叫。
潘丽萱怒骂。
潘丽萱反抗。
但她喝的酒实在是太多了。
她本不该喝那么多的酒的。
潘丽萱大声尖叫:“妈!妈!”
潘丽萱大声求救:“妈!妈!”
她看到窗前有人被她吸引过来,那是一张一张的脸,有男人,有女人,它们从窗户后面窥视她,它们窃窃私语。
母亲似乎被她喊动了。
她原本呆若木鸡,仿佛一架傀儡人,终于被女儿的呼救声喊动了被封印在傀儡躯体里的灵魂,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反应过来女儿遭遇了什么,于是她看向那门的方向,从那一张张人脸中退开。
然后被拉住。
“她背叛了我。”
潘丽萱看着几乎要像是个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女鬼了。
她粗重地喘息着,手里的面团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捏得稀烂,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季朝映几乎要觉得她要尖叫出来了。
……就像是那一晚一样。
但是潘丽萱并没有尖叫。
她只是裂开了嘴,嘴角几乎要撕裂开一样,裂到耳边。
那张脸上浮现出的,是一种极致的荒谬。
“……她居然对我说……这是为我好。”
嗡嗡嗡。
季朝映的脑海中,是系统愤怒的骂声。
“她说,现在事情也发生了,正好也让我尝尝男人的好,以后我就能像个正常女人一样,收心结昏了。”
潘丽萱实在忍不住了,她哈哈大笑,像个小丑一样,嘴角裂到耳边,她用力地拍打着木案板,发出刺耳的,砰砰的响声。
她笑得打跌,笑得几乎站不稳,笑意从季朝映的脸上消失了,她起身去扶她,但潘丽萱却没有去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