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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九万场雪(80)

作者:慕清明 阅读记录

李翩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

仍旧摆着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姿态,李翩走得不慌不忙,李谨便也放慢了脚步等着他小叔,再加上臭着脸的令狐峰,三人一前二后登上了祭坛。

祭坛之下鼓声响起,“咚、咚、咚”如雷鸣一般,一声声敲击着天地万古。

以郡县之名的祭祀和当年以国之名所做自然大不相同,规格、程式甚至所用乐舞都受到诸多限制,仪礼虽仍比照汉时,但须一切从简,甚至还要看姑臧那边的脸色。

林瀚站在索瑄旁边,面上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这次雩祀就是由他报给河西王并获得应允的。筹备过程中,李翩也恭谨地处处征求他的意见,这让林瀚大觉颜面生光。

看着李翩和李谨登上祭坛,林瀚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是之后能再出一件大事让他报给河西王,那就足以说明他这巡检令没白当,他在沮渠玄山那里的分量定会更上一层楼,之后回到姑臧也必将前途无量。

哼,什么征远大将军景熙侯,不过就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崽子罢了。

说实话,林瀚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哪儿开罪了沮渠青川,莫名其妙被“发配”到敦煌,真是遭老鼻子罪了。

想到这里,只听他冷哼一声,愈加挺直了身板,拿下巴往前一看,看到祭坛上那三人已行至礼案旁。

礼案上摆着少牢和一应礼器。

雩祀所用祭品乃少牢——宰杀牛、羊、豕三者名太牢,只宰杀羊和豕便是少牢。

令狐峰立于一旁,朗声唱诵祝祷之辞。

“惟泰元尊,媪神蕃釐。

经纬天地,作成四时。

……

灭除凶灾,烈腾八荒。

……

招摇灵旗,九夷宾将。”

他唱诵的是郊庙歌辞《惟泰元》,这支祝词早在汉时便被用于祈雨之祀。

在他唱诵的同时,由李谨带领,坛上坛下所有人俯跪叩拜天地。

拜礼毕,起身,仍是李谨上前,执起案上放着的酒爵,将爵中酒水泼洒出去。

跪拜和泼酒结束之后便是舞雩。

可以说,舞雩是整个祭祀过程中最隆重的仪礼了。

依旧制,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士则二佾。(注释1)

汉时由郡县主导的祈雨,基本上只用二佾。但李翩在这里耍了个花招,他用了六佾。

这是一招险棋,也许会触怒河西王,但却能让敦煌的官吏和百姓们看到凉公还在,李氏还在;看到敦煌并不是河西国的一个小小郡县,而是凉国旧都;看到他们守土的决心。

——人需要仪式,空浮的规则和表演往往具有意想不到的力量,能直达心灵最深处。

待李谨和李翩退至祭坛西边,便见三十六名身着翠羽华裳的少年郎登上祭坛,分列开来,齐整地立于坛上。

在当世这极端强调出身的时代,出身不好的人是不能登坛舞雩的。

故而这些上坛献舞的少年全部出自氾、宋、索、张、令狐这几个扎根于敦煌的著姓世家,仔细瞧去,各个满面春风,意气飞扬。

雩舞很简单,并没什么复杂动作,不过一手执陶碗,一手执柳枝,一边高声唱诵,一边不断重复着将柳枝浸入碗中再挥洒而出的动作便可。(注释2)

少年们唱的是《大雅·云汉》,乃当年周宣王向上天祈雨时所唱的祷词。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

兢兢业业,如霆如雷。

……

旱既大甚,涤涤山川

……

大夫君子,昭假无赢。”

这首祷歌的曲调悠长缓慢,唱完它需要很长时间。但所有人都恭敬地立在原地,哪怕越来越烈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沉沉。

李翩和李谨面东退西,令狐峰则站在礼案旁,看着舞雩唱诵的少年们,三个人正好将那些少年夹在中间。

《云汉》才唱了一半,令狐峰突然发现李谨有些不对劲儿。

原本应该老老实实站好的李谨,此刻正一步一步往祭坛北边挪,距离李翩越来越远。

令狐峰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李谨是嫌弃舞雩时柳枝挥出的水花沾在了自己身上。

这祭坛虽方五丈,但六佾同时登坛,再加上他和李翩、李谨三人,坛上站了足足三十九人,使得整个祭坛显得十分拥挤。

那些世家著姓的少年郎,各个都是家族中的骄子,神气十足。他们对主持大局的凉州君是慎重的,但对跟他们年纪相仿的李谨就没那么上心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李谨站的位置刚好在一个舞者下手处,两人又挨得近,舞雩过程中,难免会有水花泼洒在李谨身上。

李谨满脸嫌弃,不耐地往北边挪步想要躲开。

李翩自然也注意到了李谨不停地往祭坛边缘挪动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