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生被她这憨气逗笑,轻声念了句:“傻丫头。”
北宫茸茸收回看星星的眼睛,看着林娇生给她缝衣服,看了一会儿突然唤他:“小郎主。”
“嗯?”
“要是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能把我埋去千佛洞吗?我还想睡在菩萨身边。”
林娇生瞥了她一眼:“胡扯八道。”
“没胡扯,我是认真的。”北宫茸茸脸上难得有如此正经的表情。
林娇生又缝了两针,放下针线问她:“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茸茸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呀。”
“真没有?”
“真没有,啥事儿都没。”
林娇生姑且信了她,低下头继续给她缝袖子。
北宫茸茸也继续扒拉着窗框看星星,看着看着,忽然用她又细又绵的嗓音唱起一首歌:
“三千敦煌夜,九万大雪天。
请殓君子骨,葬去群峰前。”
林娇生停下穿针引线的手,认真听她唱。
这是一首哀而不伤的歌,曲调悠长旷远,倘若你探个头往歌声里瞧一瞧,就会发现那里面极其壮阔,装满了草原、雪峰、大漠和落日。
草原青绿,雪峰凛洁,大漠苍黄,落日绮丽。
君子清骨被尘沙埋葬,就葬在最高最险的苍峰下。
千百年后,纵然清骨已成灰,世间却仍流传着流传无尽的传说。
——如此磅礴的美,直令人忍不住泪堕如雨。
待她唱完,林娇生问:“这就是你说你在梦里听到的那首歌?”
“对。好听不?”
“好听。”
“但是这两句词,我一直没想明白。小郎主你说,为什么是三千敦煌夜呢?三千个夜晚也不过十年吧,十年怎么会有九万个大雪天?那岂不是天天都下大雪啊?”
林娇生略做思忖后,一字一句答道:“我以为,这句话里的三千,也许指得并非年岁。”
“那是指什么?”北宫茸茸追问。
“在姑臧的时候我曾读过一卷佛经,是鸠摩罗什所译《大智度论》的其中一卷。经书中说,整个天地瀛寰是由无数个世界组成,一千个小千世界组成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又组成大千世界,小千、中千、大千三千世界合为一个佛国。所以在这句唱词里,三千所指应该并非时间,而是数量——在浩阔宏大的虚无之中,有无数个敦煌城和无数个我们。”
这一番话说下来,北宫茸茸彻底听懵,傻眼了半天才喃喃道:
“我以为天地已经够大了,谁知竟然还有无数个……那我们岂不是很渺小很渺小?”
“是很渺小,不值一提。”
二人正聊着,忽听得一阵叩门声。
门外响起一个女人明朗的嗓音:“林蔚,茸茸在这儿吗?”
“是云将军!”
北宫茸茸欢笑着跑去开门,双手拉着云安,将她拉进房里。
“我去你屋里找你,你没在,就想着你可能到林蔚这儿来了。”云安对茸茸说。
北宫茸茸面上露出些得意神色,欢喜地让云安看:“小郎主给我缝衣服呢。”
“小姑姑。”林娇生抬起手里捏着的针线和衣衫,向云安示意了一下。
“茸茸,你能跟我来一下吗……我找你……有点儿事。”
一向爽快利落的云安,今夜居然罕见地吞吞吐吐。
恰好此时划破的衣袖也缝好了,林娇生将衣衫递给茸茸,茸茸接过就立刻没心没肺地跟着云安走了。
窗外仍旧繁星漫天,窗内忽地空荡寂静。
林娇生坐在窗下,望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好半天一动没动。
*
云安把北宫茸茸领到书斋,一打开书斋的门,小丫头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书斋内不知何时多了张宽大矮几,矮几上放满了木箧。
每个木箧都不大,差不多皆是一尺见方,整整齐齐地摆着,简直就像民市上摆地摊儿的。
云安上前,随手打开一个木箧。
北宫茸茸探头过去瞅了瞅,里面装着的是如同切碎的木头根一样的东西。
“香料?”她抽了抽鼻子,惊讶道。
“对。”
云安点头,而后将所有木箧逐一打开。
北宫茸茸彻底看傻了眼——每一只木箧里都装着一味香料,全部摆开来,足有五十味之多。
敦煌城胡商多,故而香料也多,几乎每个打西边来的驼队都会带些香料进来,民市和胡市都有专门的香铺,所以云将军从城里一口气弄来五十味香料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俗话说得好,张翼德绣花——不对劲儿啊,同理,云常宁调香——也不对劲儿啊!
“我有一位旧友……生辰快到了……我想给那人做一份生辰贺礼……”
云安今夜不知是怎么了,两三次说话都是一副嚅嗫样子,实在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