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誓,阿羽,你发誓!”
宋蔓合喘着粗气,嘴唇颤抖,话都已经说不囫囵,却仍旧硬撑着:“倘若将来,你没有照看好阿谨,你就……就……堕入阿鼻地狱……”
“阿鼻地狱”四个字说出口时,宋蔓合已是泪流满面。
她知道这个誓言对于尚且年轻的旁家弟弟来说实在太重了,可她也确实找不到更值得托付之人。出于私心,她明知自己行为龌龊,是仗着李翩君子德行在强迫他,却仍这么做了。
李翩的手腕被宋蔓合紧紧抓住,抓得生疼。他感觉得到,阿姊已将身体里仅存的力气全部用上,就像落水之人抓住了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
彼时,他看着泪如雨下的宋蔓合,举起未被攥住的右手,并指起誓,违誓则堕阿鼻。
*
李谨听李翩说并未向他父王立誓,先是一愣,继而更觉怒火中烧。
他扭曲地笑着:“不管是对我父王还是母后,反正你是发过毒誓的!这事我知道,你瞒不了我!”
这会子他越想越气,已然忘了所有,只想报复李翩。
不远处是听到消息聚拢而来的百姓,那些人脸上有惊恐,有怀疑,有麻木,还有的则像高大贵那样,铺开一层跃跃欲试的贪婪。
李谨忽地计上心头,只听他放声喊道:“愿意出城投效河西王的跟孤来!河西王许诺荣华富贵人人皆有!——给孤开城门!”
这话喊完,人群中“轰”地一声炸开了锅——高大贵的死不足以让盲目的贪求者引以为戒,小凉公空口白牙许下的诺言却让他们心动不已。
嗡嗡嗡的骚动声越来越响,很快便有人忍不住推搡前面的人。围观百姓们无论愿意不愿意,都不由自主地被推搡着向前移动,像一群蚂蚁,在言语的蛊惑下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涌动。
此刻,李谨心头因高大贵之死而产生的恐惧几乎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疯癫和得意。
他得意自己年纪虽小却有如此手段,知道借用百姓的力量来逼迫小叔,一旦城中百姓们闹起来,看小叔将如何收场!
“开……开城门!放俺出去!”人群中不知哪个突然喊了这么一嗓子。
霎时间议论之声愈发嘈杂,有人说“开城门”,有人说“不能开”,有人说“听凉州君的”,有人说“大难临头他才不会管你”,有人说“开了城门也是死”,有人说“河西王已许诺富贵”……所有声音撕扯在洪范门前,呲呲呲,呲呲呲,恍惚间令人生出一种仿佛无数只干枯的指甲正在刮擦城门的作呕之感。
李见书瞧着不妙,赶忙道:“小叔,我现在就把这些人全赶走!”
“不必。”
李翩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情绪,面上神情亦是晦明不定。
李谨突然掉头向着城门跑去。他这一跑,人群中躁动更甚,已有人拥推着想要跟上小凉公,生怕开门晚了自己得不着河西王的封赏。
李翩大喝一声:“站住!”
李谨非但没站住,反而跑得更快了。
“拦下他!”李翩怒吼。
有兵卒想拦李谨,可李谨却发狂般挥舞着手中匕刃,几个人差点儿血溅当场。
“滚!都给孤滚!你们这些臭虫!”
百姓们仍在躁动着,整个场面眼看快要失控的时候,李谨忽听得身后有人扬声唤他。
“李、慎、行。”
声音不冷也不沉,可内里却有种不容反驳的魄力。那魄力像一只大手,抓住了李谨正在发疯的神经。
李慎行这名字几乎没被人叫过,可每次但凡这名字被喊出来,就总有让李谨怖厌的事情发生,比如被父亲惩戒,或者被小叔斥责,以至于他对李慎行这名字有种莫名的惧怕。
李谨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李翩不知何时已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侄子。
在对上李谨目光的刹那,李翩对身后士卒说:“拿弓矢来!”
立刻有人将长弓和利箭送至李翩手中。李翩弯弓搭箭,箭锋直指李谨。
“李慎行,回来。”
被利箭指着,李谨怵了一刹,可他转瞬想起凉王李忻曾对他交待的话。
父王说过,小叔是陇西李氏最清傲的君子,心怀大局,绝不会做大逆之事。
想到这茬,李谨又放下心来,冲着李翩吼道:“我为君你为臣,弑君者死无全尸!阿鼻地狱你非下不可!”
弑君者下地狱,背誓者亦下地狱,李翩啊李翩,你这一箭射出便是弑君背誓双罪并罚,你手中利矢射得出来吗?
“李慎行,你是陇西李氏子弟,如今大敌当前,却要引兵入城戕害百姓,无仁无义。”
李翩的声音沉凝,就像他手中握着的弓箭一样,瞄定前方,无丝毫颤动:“今日我不是凉州君,你也不是凉公,我以陇西李氏长辈名义申饬你。你现在悔过,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