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之音声朗然地说:“你只管行去,女儿自有天地!”
我不信,师亲,我不信“只能如此”和“从来如此”,云安在心底对崔凝之说。
此刻,饮红仍被她提在手中,热腾腾的血从饮红的锋刃上潺湲淌落,她抬眸四下望去,娘子军们正挥刀奋战,没有人退缩一步。
师亲,您在天有灵,看到了吗?
娘子军的每一个女儿,现在都能做到世人认为她们根本做不到的事,她们勇敢,坚毅,温柔亦有力量。
一腔热血未肯熄,她们都是您的好女儿。
*
这场酣战从旭日东升一直打到日头偏西。
一刀砍开挡在身前的最后一个敌兵,云安回身看去,见娘子军们已快将河西敌军全部收拾完。
她一直紧绷的心在此刻终于放松了些,借着“恶鬼之墟”的诡异地势,这一仗她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赢了。
等等,等等……
不费吹灰之力?
不对!!!
云安惊愕地抬眸四望,不对……这些进入埋伏圈的人根本不是沮渠氏的主力,粗略估算只有数千人,就算他们是前锋,那么中军也该抵达战场才对,而且这些人很明显只由段持一人统领,这些人里没有沮渠玄山,根本没有沮渠玄山!
难道说……沮渠玄山没走北线?为什么?!
云安的心猛地沉入深渊,现在最大的可能性是,她们被沮渠玄山将计就计了。
河西王根本没走伊稚斜瀚海,他只分出一股兵力从此处过,而敌军大部则一定是去了悬泉,沮渠玄山会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从悬泉一路杀向敦煌!
就在她们于“恶鬼之墟”埋伏段持并与之激战的时候,也许沮渠玄山也在和悬泉军厮杀。
悬泉是根本守不住的……李翩知道,云安也知道,甚至刘骖自己也知道。
他们说什么有八成把握拦住河西王,其实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全是为了引诱林娇生入套,让他将消息递给沮渠青川,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八成?呵,也许连一成都没有。
那天,当大胡子刘骖乐呵呵地说着“老子要把沮渠玄山打趴下”的时候,他心里或许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倘若沮渠玄山没有中计,他就是第一个殉城的人。
“鸣金!鸣金!立刻后撤!”云安高声喝道。
待娘子军从“恶鬼之墟”撤回营地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五校尉清点人马,云将军命令所有人立刻整装回城。
*
赶回敦煌的路上,云安感觉自己一颗心疼得厉害。
她揣着胡绥儿那颗冷冰冰的心过了足有五六年,期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疼,又闷又疼。
李翩现在还在城里等他们的消息,城内只有令狐峰手下的那些戍卫军,根本没多少人。
云安攥着缰绳的手已然发白,不就是被将计就计了嘛,没关系,兵法说得好,军以诈立,只要她们快点赶回城,赶在河西敌军兵临城下之前回到敦煌就来得及,一定都还来得及。
敦煌和李翩,家园和爱人,都在前方,都在等着她回去。
李轻盈,你一定不能有事,求你了。
【第三卷·一刹那中悉能现】
第99章 痴人更说痴(1) 全都给我活着回来……
风里面有血的味道,很淡,要仔细分辨才闻得到。
自从眼睛越来越模糊之后,鼻子倒是愈发灵敏了。李翩站在城楼上,自嘲地想。
这股腥气似乎是从东边传来的。东边是抵挡沮渠大军的前线,那里有悬泉军和玉门军,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此刻正在对敌厮杀——只不知谁会迎头碰上敌军主力。
忽地一阵大风吹来,血腥消失无踪。也许刚才什么都没闻到,只不过是忧思过甚产生幻觉罢了。
李翩望着自己已经看不清楚的远方,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眼疾与那些真正的盲者不同,这病是一阵阵的,每每因疲惫、担忧等事导致心气不畅时就会发作。眼病发作时,除了隐痛和畏光外,最糟糕的是每发作一次,他所能看到的东西就会变得更朦胧黯淡。
往好处想,这病不是持续的,只要好好服药,过个十天半月病症就会消失。
赵五思知道李翩眼睛的情况,给他开了内服的方子,什么蝉蜕、连翘、黄芩、荆芥、蒲公英,短暂的缓解效果确实是有,只是彼此皆心知肚明,这是治标不治本的事——纵使病情好转,视物时却仍是回不到发病之初。(注释1)
这种感觉就像是天空中正在西沉的秋阳,你没办法拽住它不让它离开。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会变得越来越晦暗,直到酉时过后,光明彻底消失。
李翩抬手在晴明穴上捏了捏,再次眯起眼睛向远处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