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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翩在酒泉的官职是从事中郎,属于凉王近臣,平日须伴驾左右并随时听候召见。
因为这个职官与帝王贴得太近,故而都是由帝王亲信之人担任。当年武昭王在世时,担任从事中郎的是李暠同母异父的弟弟宋繇,现今李忻称王,则由李翩这个从弟受领此职。
凉王日常理事之处名仁政殿,李翩平日便在仁政殿的偏殿候命,为李忻参谋政事或者随侍行止。
从仁政殿到兴乐宫并不算远,出了大殿向北走,穿过朝阳门就是内宫。兴乐宫乃王后居所,属内宫之首,故而入了朝阳门向东北转,只消经过一条宫道便可至。
那边李忻抱着云安,身后跟着几名亲近侍从,大踏步穿过朝阳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边李翩虽被甩下,却仍在努力追赶。
孰料刚走到朝阳门外,就见李忻身边的一个小黄门抄着手站在那儿,用一双狭长的眼睛望着他,眼神中含义复杂。
“王上呢?”李翩问他。
“回中郎,去了兴乐宫。”小黄门毕恭毕敬地答道。
李翩听了这话点点头,抬腿就要继续往里走,却被小黄门伸出手臂拦住了去路。
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这小黄门站在朝阳门外并非闲来无事晒太阳,他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拦住自己。
果然,只听那小黄门四平八稳地对他说:“中郎请留步。”
“我有急事要面见王上。”李翩语气急促,心焦意躁。
可小黄门白净的面庞上却没有丝毫表情:“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内宫。”
说完这话,像是怕李翩听不明白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其中最重要的三个字:“——任何人。”
李翩心底那种焦灼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他继续争辩道:“我是王上的从事中郎,我有资格伴驾——”
谁知那小黄门却意味深长地笑着打断了他:“中郎与奴不同,中郎是男人,随意出入王上内宫,恐怕十分不妥。”
一想到云安刚才的样子,李翩心里实在急得不行,懒得再跟旁人多说废话,干脆一把推开那小黄门要往朝阳门内走。
却听小黄门在他身后声音尖锐地喊道:“中郎这是要公然违抗王命了?!”
李翩前行的脚步倏地顿住。
小黄门站在李翩身后,再次恢复了轻飘飘的声音:“私闯后宫,其罪可诛。中郎今日着实奇怪,您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霎时间,李翩脸色煞白,小黄门的话让他彻底明白过来——李忻就是在故意针对他。
他不仅是李忻的近臣,亦是从弟,在此之前,李忻完全没有过从弟不可出入内宫之说。不仅如此,李忻还经常把他叫到建于内宫的莲汀水榭之中,要他陪自己一起饮酒赏舞。
虽然李翩平日除了李忻传召他至莲汀水榭外不会去旁的地方,但那是他自己避嫌,而不是李忻不许。
可是现在……李翩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就在他脑海中波翻浪涌,努力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却见一位宫装丽人从兴乐宫的方向缓缓走来。
似红非红的发色,似金非金的眼眸,正是那位独自居于兴乐宫偏殿的胡才人。
听闻她也是从西域来的胡姬,恰好也姓胡,名叫绥儿。从前她一直侍奉着王后宋蔓合,李翩在宋蔓合病笃的那些日子里曾见过胡绥儿几次,却并没什么交流。
“中郎这一脸焦急模样,赶着做什么?”
待走近了,胡绥儿上下打量着李翩。
“云军正呢?”李翩焦急地问。
胡绥儿听了这话却满脸疑惑:“云军正是谁?”
也对,她并不知道云安的职位,这样问确实唐突了。
李翩定了定心神,正色道:“适才王上带着一名女子去了兴乐宫,胡才人在兴乐宫,应是见到了?”
胡绥儿眼珠一转:“哦,你说她啊,自然是见到了。虽说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脏又臭的,可仍旧是个连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动的绝色佳人。”
“她怎么样了?”李翩上前一步,再次焦灼地问。
“十分妥帖,王上可是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呢。还要亲手为她更衣,为她沐浴。瞧瞧这宫中那么多美人,哪个能有这样的优待……咦?中郎的脸色怎得如此难看?难道你也想为她沐浴更衣?”
胡绥儿说着说着见李翩面色惨白如雪,于是歪着头问道。
李翩浑身僵硬,胡绥儿说李忻要亲手给云安沐浴更衣,他听了这话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冲进宫门去——云安还在昏迷,若是她醒来后知道李忻这样对她,依她的性子会如何,李翩不敢再想下去。
“中郎若是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吧,反正我看王上今日也不会召见中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