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越说越离谱,云安听他说着,心内已经从烦躁变成了烦怒。
但她咬着牙没发火,也没急着说话,她在思忖究竟该怎么办。
也许崔籍说得没错,孔黑牛是个好人,但实在粗鲁,又自视甚高。在他们这类人看来,“我愿意娶你”,就是我给你的最高赞赏。
呵。
可话又说回来,其实他这想法也不算多错。大多数,甚至绝大多数出身低微的女人,能被一位幢主聘去做新妇,都是幸事,是可以晚上捂在被子里偷偷乐的大好事——可那是别人,不是云安。
云安又犟又硬,面前这些人都不知道,她可是个连武昭王亲侄、太守亲子都敢拒绝的人。
思至此,云安不亢不卑地看着孔黑牛,朗声道:“多谢孔幢主抬爱,但请恕云安实在不能应承此事。云安拜别家父,投入崔将军麾下,是铁了心要做出一番功业的,儿女情长之事,云安暂不愿思量。”
孔黑牛见这女人当众拂他面子,几个人轮番劝说都劝不动,真是块粪坑里的石头,遂再也忍不下怒火,气冲冲地说:“臭妮子,老子这是给你面子,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你是嫌聘礼少了是不?告诉你,老子有的是,说吧,你还想要啥?只要你说,老子都给你弄来!”
云安听他一口一个老子老子,脑海中刹那间便浮现出孙老三的模样。孙老三也喜欢说老子、兔崽子、贱妮子这类粗鄙不堪的词语。
云安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按住胸腔内腾腾燃烧的火,正要继续跟孔黑牛分辩,那边一直没说话的崔凝之却突然上前两步在她肩上拍了拍。
崔凝之沉默的原因其实是想看看云安究竟能忍到何时,她的定力究竟有几分。现在,连崔凝之自己都觉得那孔黑牛的话说得有些过分了,云安却仍能忍住不当场翻脸——看来自己没看错,这是个值得栽培的孩子,崔凝之心想。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诸位了。她是我干闺女,我打算过段日子就送她去酒泉。我崔凝之的闺女去酒泉护卫王上,应该不违礼制吧?”崔凝之目光转向众人,语气里满是慈爱和骄傲。
话一出口,场中所有人俱不免瞠目。
云安惊的是崔凝之突然说自己是她干闺女,这是何时之事?送自己去酒泉护卫凉王又是从何说起?!
崔籍和孔黑牛惊的是——原来这女人竟是要献给凉王的。
凉王李忻喜好胡姬的事几乎整个凉国都知道,他们若是敢触凉王的霉头,那才真是活腻了,到时恐怕连索长史都护不住他们。
事情闹到这程度,高昌来的那些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看来这次是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大营外便是戈壁荒漠,夜里行路恐遇见野兽,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先在此歇息,明日再启程。”崔凝之发话。
崔籍:“多谢将军。”
孔黑牛:“……谢……谢将军……唉。”
崔凝之遂命几个女军领着这些高昌来的人去营房安歇。
一群人抬着那些聘礼,神气活现地来,垂头丧气地走,这会子连聘礼都显得丧里丧气。
*
所有人都走了,云安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崔凝之正要转身回房,却听云安在她身后大声说:“将军!我不去酒泉!我不去侍奉王上!”
崔凝之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云安,疑惑道:“谁让你去酒泉了?”
“将军……刚才说……”云安也被崔凝之的态度弄懵了,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听。
“搪塞之词而已,用不着当真。”崔凝之摆摆手。
云安的眼睛忽地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嗫喏地应了声:“哦……”
“怎么了?”崔凝之瞧她这风吹蜡烛似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没事。”
“有事就直说,我最讨厌吞吞吐吐。”
眼看崔凝之的眉峰已经蹙了起来,云安赶紧立正站好:“将军说送我去酒泉是搪塞之词,那……将军刚才说我是您的干闺女,是否也是搪塞之词?”
她说这话的时候紧张得不行,垂在腿边的两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攥成拳。
崔凝之听她这么问,突然笑了。
一向严肃的面容上笑意盛开,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些嬉弄意味——这种表情云安从未在崔凝之脸上见到过。
“你不愿意?”
云安不敢置信地望着崔凝之。
横槊要认她做干女儿……这是真的?!
崔凝之笑着上前,抬手在云安耳朵上轻轻揪了揪:“给我当干闺女,麻烦事儿多着呢,以后可有你受的。”
*
那天夜里,云安梦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个鄯善来的女人。
母亲抱着她,过会儿在她额头上亲一亲,过会儿又亲一亲,亲不够似的。母亲日日干活儿,身上有股汗味,可云安却一点也不觉得难闻,反而很喜欢,那味道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