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走近些可算是看清,原来那红色并非婚嫁迎娶的红,而是门前插着好大一束红柳。
李翩揉了揉眼睛,自嘲地笑了。
自己这双眼睛,小时候被炭烟熏过许多次,以前大大咧咧没觉得有什么,可随着年岁渐长,现在经常会觉得目痛和视物不清,必须长期使用羯布罗香、菊花、珍珠粉熬制的药物才能有所缓解——终究是落下了病根。
瞧瞧,眼睛看不清就算了,怎么连头脑也蠢了,竟忘记昨日是寒食节,门前插柳正是寒食习俗之一,有辟邪气、求清净之意。现下并非红柳盛开的时节,河滩上也只零零星星开了些,云家门前插这么一大束,显见得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收集到的。
看清是红柳的那一刻,李翩摔进谷底的心终于又被拉了出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又站在云家门外稳了稳心神,这才上前扣响院门。
“砰砰砰——”
“来了——”
云安来应门的时候挽着袖子,雪白小臂露在外边,乍暖还寒的春三月却只穿一件淡黄色粗布衫,面颊微红,额头上还沁了层薄汗。
见门外站着的人是李翩,她面带羞赧地将袖子放下来,将衣衫弄整齐。
看着她这一身热气氤氲的样子,不知为何,李翩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就仿佛云安身上的热度通过某种看不见的媒介过给了他似的。
“你来了。”
云安打开院门将李翩让进来,自己转身往屋内走,边走边说:“我刚拾掇完屋子,现下帮阿爷弄包袱,阿爷去高家子渠那边刷马了,晚些才回来,你随便坐。”
李翩跟着云安走进正屋,轻车熟路地在窗边的草褥子上落座。
“那日送你回来之后我又急忙赶去城外,本想祓禊之后再来瞧瞧你,可当日杂事实在太多,就给拌住了。姐姐这些天过得可还好?”
“挺好的。”
这回应明明淡如春水,却连春水也惊荡。
云安跪坐于李翩对面的草褥上,面前摊着个包袱皮,上面胡乱扔了几件衣服,她正一件件地叠整齐。
“这是做什么?”李翩问。
“过几天阿爷又要去千佛洞给你们家画壁画,我帮他收拾收拾。”
李翩轻轻地“哦”了一声——是了,眼见着已经开春,崖土不再冻得邦硬,工匠们遂陆续回到神沙山开始了新一年的活计,他家石窟内的壁画估摸着还得好些时日才能全部画完。
想到这儿,他忽然说:“云先生去了千佛洞,家里便又是只剩姐姐一人。”
谁知云安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二巧马上就要嫁人了,嫁人前她打算来陪我住些日子。”
“嫁去哪儿?”李翩随口问道。
“不远,就是旁边的杂沙里。她的郎君是个医工,不过听人说脾气不大好,她心里害怕。我想着正好阿爷不在,就叫她住过来,我陪她说说话。”
听云安慢声细语地讲着女伴的事,李翩却蓦地被她口中的一个词语撩拨了心绪——“她的郎君”。
他突然很想听她唤自己一声“郎君”。
须知“郎君”与“小郎君”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大不相同。
“小郎君”只是个普通的尊称,是因李椠健在故而如此称呼李翩,并非是说他年纪小,却也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郎君”不一样。
“郎君”不仅仅是个尊称,还有一层意思是妇人唤她的夫君。
这个称呼从女子口中唤出,带着一种旖旎甜香,婉转又缠绵,是情人之间偷偷交换的暧昧,也是心上人心上的坦诚。
——若是“郎君”二字能泊在云安舌尖,而后再停于自己耳畔,该是怎样的荡魂摄魄啊。
李翩简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七拉八扯揉来搅去的思绪了。
云安见李翩突然不说话,她叠衣服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转而问李翩:“小郎君今日来,是有什么打紧事吗?”
李翩摇头:“没有。”
摇完又觉得不对,他今天明明是来找云安剖白的,剖白还不算大事吗?
剖白必须是最大的大事!
于是乎赶紧改口:“有!”
云安抬眼看着李翩,柔声说:“这可巧了,恰好我也有件大事想告诉小郎君。”
李翩被云安这么一看,瞬间紧张起来,感觉胸腔里那颗心发疯似的左冲右撞。
他鼓足勇气不让自己眼神躲闪,声音发紧地问:“姐姐是何事?”
“小郎君是何事?”
话到嘴边,李翩却觉得自己已经紧张得手不是手嘴不是嘴,莫名地就想再拖一拖,于是舌头烫牙一般推脱道:“云姐姐年长,应啊该云姐姐先先说。”
听他这样说,云安放下手中衣物,道了声“小郎君稍待片刻”便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