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三个女儿家又笑闹在一起,简直没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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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的敦煌犹有料峭清寒,故而节日习俗也与江南不同。
这里不兴什么曲水流觞,也不兴兰汤濯浴,河西百姓过上巳节,有一套自己的玩法——击壤。
击壤之戏始于尧舜、兴于两汉,到如今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能玩上两局。
其实这游戏的玩法很简单,就是将几枚长四寸、阔三寸的鞋型壤木立在地上,击壤之人站在三十步开外,以手中壤木击打地上的壤木,击中就算胜利。(注释1)
年年上巳,击壤都是重头戏。太守李椠不仅亲自出城观看,还会备下许多赏赐,若是击得好,说不准就能满载而归。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就见李椠领着官吏、随从、护卫,乌泱泱一大群人出城来到龙勒水畔。
作为敦煌的父母官,不管平日里李椠多么高高在上鼻孔朝天,今日却必须放下身段演一出“与民同乐”的戏码。
李椠曲起一条腿,舒舒服服地坐在早就为他铺好的锦褥上,面前击壤之戏拉开帷幕,跟他出城的官吏们都已经下场去耍着玩儿了。
他一边小口啜饮着盏中美酒,一边透过杯盏边缘偷偷窥视着坐在自己侧面锦褥上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是适才与众官吏一起伴着李椠来的。
她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秀眉如枝,目光如炬,一头乌发高高地束于脑后,发上没有任何装饰,衣着也很素淡——内着一件利索的绀青箭袖衫,外罩一件挡风的黑色帔衣,既未披坚也未执锐,但周身上下散发的带有压迫性的气场,让人能感觉出此女来头不小。
“是横槊将军崔凝之。”
见云安满脸好奇地盯着那女人看,牛二巧附在她耳边悄声说。
“你怎么知道?!”
云安狠狠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就是自己一直钦佩着的仰之弥高的女将军崔凝之吗?
此刻她们已经挤在了围观击壤的百姓中间,旁边都是推来搡去的人。
牛二巧悄悄指了指不远处几位官吏,压低声音:“我刚才偷听到的。”
云安了然,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崔凝之。
这一回,她的目光里不再只是好奇,而是多了许多景仰的神色。
横槊将军崔凝之是一位令男儿也不得不服的敦煌奇女子。
她出身于敦煌一个普通农户家,自幼不爱红装爱武装,当年跟随李暠揭竿而起反抗段业,后来迁都酒泉时,这位女将军却不肯与凉王同去,而是留在玉门大营,亲手建立了一支完全由女子组成的军队。
——崔凝之麾下的娘子军为乱世中的贫苦女人铺开了一条新路。
云安站在人群里,傻呆呆地望着自己仰慕的人,谁知被仰慕者却在与李椠聊了几句之后突然站了起来。
只见她如炬眸光在围观百姓们脸上扫过,忽地抱拳朗声道:“诸位父老,适才太守大人说愿意同鄙人打个赌。”
李椠坐在那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崔凝之。
崔凝之继续说:“鄙人对太守言,自古女子不输男,但太守大人却不认同。大人觉得,女子处处输于男,哪怕是在击壤这件小事上,女人也是不行的。既然吾等意见如此分歧,那好,今日崔凝之愿意与太守大人赌一赌。我从众人之中随意挑选一位女子,太守大人也随意指派一位男子,令这二人当场比试,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输了就给我当婆娘吗?”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位大胆的壮汉突然喊了这么一嗓子。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崔凝之沉声道:“倘若女子输了,鄙人检点囊橐,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五缗钱赠予赢家。赢家若愿意用这钱去娶婆娘,尽可自便。”
围观百姓倒抽一口冷气——五缗!
若是有了这五缗钱,莫说娶一个婆娘,娶她三四个都不成问题啊!
崔将军出手也太阔气了!
“但是……”崔凝之顿了顿,给围观百姓们留了点时间,待他们把惊掉的下巴捡回去后继续说,“若是男子输了,还请太守大人履行自己的诺言,将粮饷按时、按量拨给玉门大营。”
众人一听这话,登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从前上巳佳节从没见过横槊将军来祓禊,今年突然出现,原来并不是心血来潮跟着太守出门玩,而是趁机来讨粮饷的。
玉门军的粮饷走得是敦煌府库的帐,由太守划拨,看这样子应该是李椠又拖拖赖赖不肯给了。
崔凝之说完,太守李椠也从锦褥上站了起来,仍旧堆着满脸笑容:“崔将军大可放心,本官说话算话。请吧。”
围观众人中有许多女子,看衣着打扮,有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婢子,有的是穷苦人家的丫头……崔凝之的目光在她们面上逐一扫过,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可有人毛遂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