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脂膏。”
李翩答话的声音低沉无力,虽未生气,却难免带着失落。
云安打开罐子一看,果然,罐子里装着的是一种淡黄色的脂膏状物,她认得此物,这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膏油。
“上次你缝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你手上长了冻疮,马脂膏治冻疮效果特别好,不仅能治冻疮,还能养肌,宋夫人每年冬天都要备许多,我问她要了一罐,想送给你……”
李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怕云安再次说不要。
云安看着他隐有怯意的模样,忽觉心头泛起一阵纠结的绵软情意。就如同那日在千佛洞,她时隔数年再次见到他时那般,说不清,理还乱。
她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姑娘,谁没长过冻疮,每年都长,又疼又痒,严重的时候甚至整块皮肤都会烂掉,十分痛苦。
从前没人关注过这事儿。原因无他,只因她们既不能不做活,也没钱买脂膏,于是只能自己忍着。
然而现在,她面前这位养尊处优的郎君,竟然在她缝衣服的时候注意到她手上的冻疮,还记在了心上,专门给她送了马脂膏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要,马脂膏仍旧太贵重,打从当初那一匣让她提心吊胆好几年的金子开始,她就默默给自己立下规矩,绝不可再收旁人给的贵重物品。
可婉拒的话却死在了李翩那惊心动魄的真挚之下。
一股暖流淌过心头每一处缺口,让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多谢小郎君,这罐马脂我收了。”
听她终于答应,李翩那双好看的凤眼倏地清辉绽放,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跟我道谢,我家中还有许多,等你用完了我再拿给你。”
“好。”云安轻声应着。
待二人从巷子的暗角拐出来,却见西邻的牛大姐带着她小姑子牛二巧站在墙角愣愣地看着这边。
五家为邻,云家东邻姓赵,西邻姓牛,南邻姓苟,北邻姓杨。
牛家爷娘死得早,家里现在只有牛大兄和他婆娘牛大姐,外加小姑子牛二巧。
牛大姐其实并不姓牛,只是大家往常总是牛大兄牛大姐地叫,叫着叫着,连她原本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对姑嫂平日里跟云安关系不错,总是一起忙活儿一起闲聊,有需要也会互相搭把手。
牛家小姑子牛二巧与云安同龄,前些日子刚许给了杂石里对面杂沙里的一户医工,只等明年开春就出嫁。
李翩被那两个女人齐刷刷地盯着,十分赧然,赶紧躲进云家院子去找云识敏,装作尚有要事相商的样子。
牛大姐见李翩走了,一把拽过云安,压低声音问:“这是哪家的郎君?”
云安原本不想说,但转而一想,这牛家姑嫂都不是恶人,平常又十分照顾自己,遂答道:“李家的。”
“哪个李家?”
“我告诉你们,你们莫要告诉旁人。”
“你放心,我们老牛家的嘴紧着呢。”牛大姐拍拍胸脯。
“李太守家的。”
一听这话,牛大姐和牛二巧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
“他这是……瞧上你了?要不然弄这么大排场。”牛大姐又问。
云安赶忙摆手否认:“没有的事,他小时候跟着我阿爷认字,他来帮咱们是看在我阿爷的面子上。”
牛大姐听了这话,砸着嘴感叹道:“读过书的人家,到底是俺们不能比的。”
牛二巧扯了扯云安袖子,小声说:“既然你阿爷和他有这层关系,怎得不把你许给他?他是太守府的郎君,多么金贵的人,把你许给他,哪怕是去做妾也是顶好的事儿啊。”
牛二巧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揣着满满的羡慕。
牛大姐在自己小姑子肩上撞了撞,低声笑道:“傻妮子,那可是李太守的独子,咱们这些烂泥地里打滚的杂户,就是去给人做妾,人家也要掂量掂量呢。”
“做妾都不行?”牛二巧疑惑。
“那种人家都很挑出身,杂户哪比得上农户。想进大红门当小娘子,最低得是个农籍。”牛大姐撇撇嘴。
说完这话,牛大姐又想起一事,眉头微蹙对云安道:“说起来,你年龄已经到这节骨眼儿了,你阿爷是得抓紧张罗着把你许配。明年这时候你要是还没嫁出去,他可是要交五倍算赋呢。”
五倍算赋,好大一笔钱。
云安轻轻发出一声“哦”,声音很低,让人听不出来她是在应承还是在反驳。
恰在这时,云识敏忽然在院门处叫她,她答应一声便往回走。
刚走两步,听到身后牛大姐还在盘算这事:“云妮子,我倒是有个主意,实在不行就先去给他做个婢,只要你肚子争气,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到时你肯定能当上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