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大周如今的局势,他都是知道的。
知道他们是如何把一盆致命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知道太子和睿亲王在下一盘混乱的险棋……赢了算他们的,输了算他的。
也知道自己气数已尽,时日不多。
人之将死,所想皆过往。
有时想着想着,竟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如此刻。
外面阴云密布,殿中烛火摇曳。
踏步而来的青年金相玉映,眉目风雅。
有他年轻时的气度,也有尹皇后的绝代风华。
他曾是他挂在嘴边的骄傲,也是潜藏于心底的威胁。
“太子,你来了。”
周济民面上端着的是慈爱和睦,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青年眉目冷冽如雪,“圣上忘了吗?太子早已被你流放,追杀,怎么可能还活着?还是其实,你也一直盼他来向你索命?”
还没入冬,这宫殿里竟这般的冷。
周济民沉声:“李德!”
良久,无人回应。
这宫殿,连同宫里的所有人,仿佛都死了一般。
周济民突然失声发笑。
“连他也……”
太子也笑:“圣上高高在上,眼里只看得见权势,又怎看得清身边的人呢?”
他又怎会记得,曾经有个小太监,不过是染了风寒,不小心在他面前咳了两声而已,就险被赐死。
讽刺的是,小太监最后成了他在这世上最依赖和信任的人。
周济民目露寒光,死死盯着他。
“这些都是她教你的吗?”
“谁?”
“尹、音!”
听到这个名字,太子目光逼仄,利如寒刃。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周济民以同样的目光凝视着他,“你当真以为你母后无辜吗?”
“尹家若无野心,又怎会费尽心机的逼朕娶她!”
“朕若仁慈,这天下就是尹家的了!”
“成王败宼而已……”
太子心脏蜷缩,嘲讽地看着那高高在上,却已面目全非的故人。
“好一个成王败宼,所以,圣上现在是在不平什么呢?”
“江山有赌未为输,圣上难道从未想过吗?”
周济民沉默了,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开,颓然地后靠着椅背,仿佛所有力气一瞬间被抽走。
“所以,你借我之名,杀了傅问舟,要让我背上千古骂名,要将我置于永无翻身之地。”
他怀疑过傅问舟没死。
但若是他,他不会手软。
傅问舟的死,就好比那棺材钉,能永生永世将他牢牢钉死。
这是最彻底的报复。
太子轻飘飘地:“圣上不也是想杀他的吗?”
“就没想过会因此背上千古骂名?”
无非是形势不同了而已。
彼时,他权势在手,要倾轧一个凡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高高在上的人,怎会去思考踩死一只蚂蚁的后果?
如今,只是让他尝尝权势的反噬而已,他又喊着冤枉。
太子嘲讽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却将周济民的心扎的千疮百孔。
他恼羞成怒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着太子。
“那你呢?”
“你弑父篡位,大逆不道,就不怕遭天遣,不怕后人耻笑吗?!”
太子挑起好看的眉头,“我做了吗?”
“做了又如何呢?”
“历史是由胜利者所创,这还是圣上你教我的。”
话落,他转身就走。
周济民气急败坏:“你究竟要如何?”
第210章 镜子
太子脚步未停,“自然是看着你一点点咽下苦果……直至撑死。”
他的背影在大殿的阴影中逐渐消失,带着隐隐回声的脚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周济民的心上。
尹家终究还是成了。
曾经风清气正,眼里有光的少年郎,已经深谙权力游戏的规则。
在这场游戏中,他不再是那个温顺的继承人,而是一个决心夺取权力的挑战者。
但他姓周。
天下有赌未为输,这江山依然姓周。
他真的输了吗?
周济民唇角扯出一抹诡异,映在烛火摇曳中,如同夜色中的鬼魅。
……
孟县。
楚砚陪着虞清然,已经被关第三日。
许是一路太累,加上毒药伤身,虞清然前两日一直迷迷糊糊的。
这日稍稍清醒了些,悲痛便寻到出口,喷薄而出。
“问舟哥到底怎么死的?”
虞清然嗓音沙哑哽咽,向来沉静的眸子里盈盈噙水。
门口有人守着,许多话不能说。
但楚砚看不得她伤心,一边答着,一边沾了水在桌上写字。
“是圣上的宿卫影。”
“果然是他!”
虞清然愤声之余,目光投向那桌上一闪而过的两个字——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