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听着议论声,感情两个小儿子在镇上上中学呢。
不大功夫,两个半大不大的小伙子的哭嚎声传来:“妈——妈……”一个跟小牛犊子似得声音喊:“送医院!送医疗站……叫大夫……为啥不送?”
紧跟着就有个有力的手臂拉她:“妈——妈——我背你去医院——”
桐桐努力的睁眼,耳边有个跟着哭的男声:“别折腾了,人到了这份上,在炕头上咽气是福气。”
这是哪个?
“姐夫,你说啥呢?病了就看大夫……”
哦!这是大女婿呀!听听!听听!要么说’儿哭一声惊天动地,女婿哭一声——不如驴放屁‘!
驴一放屁,桐桐就挣扎着睁眼了:驴一样的女婿,我要死了,我姑娘不得被你欺负死呀!
然后驴女婿不知道,他把丈母娘给气活了!
人一睁眼,大儿媳妇吴牡丹就心说:快了!回光返照了。
老二媳妇李润叶殷勤的朝前,扶婆婆靠着:“妈,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去。今儿你想吃啥就吃啥,吃了就好了……放宽心!”
桐桐眼前看到的都是双影,她从炕席上扯了破席片子,用那个偷偷扎在穴位上,眼睛才稍微好了一些。
她看着眼前的老二媳妇,长的一脸的精明相。头发梳成辫子,又盘起来用卡子卡住。白个盈盈的一张脸,柳眉杏眼的。蓝底红碎花的偏襟小袄,靛蓝的裤子,是个很体面俊俏的小媳妇。
眼神一转,看见边上哭红眼的两女儿,大女儿上了炕,坐在炕里,“妈,你靠着我。”
小女儿小小个的,这会子还委屈的抽噎。
金寿十六了,这会子朝外喊:“架子车——”
金喜过来抱被子:“铺着,咱走……去医院……”
话还没落下呢,一个老太太进来了。小脚老太太,不到六十岁的样子,头发盘的整整齐齐的。一边走,一边道:“别瞎折腾了,人的命是有数的!”
说着话,人进来了。
桐桐:“……”这是原身的婆婆,叫王翠枝,跟着她二儿子一家生活。住在老宅里。
老太太身后跟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灰色的偏襟袄,也是一双小脚,叫罗宝琴,是原身的妯娌。
王翠枝看着大儿媳妇:“……大镇也不行了,你也不行了……命到这儿了!你们都是那狠心的,撇下爹娘要走的人。趁着你脑子还明白,你把后事交代交代。金寿都十六了,也是大人了,这个不用管。金喜才十四,你看叫金喜跟着他大哥,金意跟着他二哥行不?”
桐桐还没言语呢,老二媳妇润叶就搭话了:“奶,不是我不愿意照拂兄弟妹子,实在没了爸妈,我们就得分家另过。我们自己才成家,还没过明白呢。叫小妹跟着我,那不是受可怜么?还有爷奶在呢,爷奶帮着照看三两年,就都成人了。”
王翠枝才要说话,润叶就又说:“奶,您放着那两副棺木,先叫我爸妈用嘛!黄泉路上无老少,那谁知道我爸我妈要先走呢!您叫我们先用,回头呀,等到了您跟我爷爷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给准备……也不能把您跟我爷给扔到沟里去,对不?”
罗保琴就不愿意:“这娃说啥呢?棺木是寿材,不能随便用。”
“哎哟!那咋办?横不能裹席子随便埋了吧。这家里连一块桐木板都没有了,连一副寿材都凑不出来……”
“现在都新社会了,不讲究那些。尽心就行!”
正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呢,大儿媳妇牡丹进来了,端着个豁口碗:“妈,鸡蛋沫糊……”说着,递了过来,“妈,金福正送爸往回赶呢,您再咬牙撑一撑,见见你大儿。你要是咽气了,你大儿回来得捶我,说我没把妈伺候好。”
她说着,就往下一跪:“妈,你吃吧!吃饱了好赶路!你放心,我应承下。没有你跟我爸……叫弟弟妹妹跟我着我们两口子过活。有我一口吃的,就不叫他们饿着……”
桐桐看着手里的鸡蛋沫糊,就是水里放了鸡蛋絮,再抓一把面粉搅拌成糊糊,倒入锅里搅拌搅拌。
这么大一碗,放了一个鸡蛋,哪怕有面糊糊,这玩意看起来也没有比面汤更稠。
但好歹,她去做了,做熟了,热腾腾的端来了,舍得放个鸡蛋,用一把面粉,来孝敬她这个将死的婆婆尽孝。
只是那个嘴呐,说出来的这个话呀……怪一言难尽的。
牡丹对着婆婆磕头:“妈,我替你大儿给你尽孝了。”说着,许是把她自己感动了,跟号丧一样的哭了起来。
这一哭,没见过这阵仗的几个小的,一下子都扑过来,跟着哭嚎了起来。
没能进屋的乡邻在院子里,还有人喊:“咽气了——咽气了——不能起丧,得等着金镇……两口子一块……图个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