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缓缓放下手中的绿豆糕,目有哀婉神伤,她仰头看天看云看着殿中法相庄严俯瞰众生的佛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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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之南看着榻上紧紧蜷缩在一起的辛秉逸,心有不忍,她缓缓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脊背:“辛娘子,你别担心,我们都在这儿。你回家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辛秉逸目若空洞,眼泪却滚滚而下。她仿若未闻宁之南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没有……”
宁之南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但还是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脑袋:“嗯嗯,我知道你没有,我相信你。”
帘子被一把掀开,赵阔带着郎中匆匆从外赶来,他将郎中拽到榻前,语气急躁且生硬:“给王妃看看。”
这几日赵阔已经找了五六个大夫了,但是不管怎么吃药,辛秉逸的癔症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她时而哭泣时而傻笑,时而闭眼昏睡时而睁眼到天明,唯一不变的就是一旦有生人近身她便大喊大叫,甚至上嘴咬人。
赵阔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也是自己没有将她救回来。如今她已经在眼前了,竟是连医治她的办法也没有。他不止一次地责怪自己无用,除了打仗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郎中是军营附近镇上的郎中。左衷忻说军医常治刀剑伤,对癔症不上手,还是找附近村落的大夫更为靠谱。赵阔闻言二话不说一大清早就去隔壁村落里抓人。
郎中本还在睡梦中,一睁眼发现一群当兵的在自己家里,为首一人眉间更是凶厉,“啪”的一声将银子拍在桌案上,拎起自己的后脖颈甩上马就到了军营。
他的心还扑通扑通跳着,冷不丁被赵阔一吼,差点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快点,愣着干什么!”赵阔瞪着郎中催促,倒是把辛秉逸也吓了一跳。
她转头盯着赵阔,眼神中充满惶恐不安,瑟缩着伸手去够赵阔的衣角,轻轻勾住:“我……我没有,你,你别生气……别……”
赵阔心中蓦地一酸,他拉住辛秉逸的手指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乡村郎中最治疑难杂症,他说辛秉逸因惊惧过度偶生幻觉,梦魇常扰,需要静养加以药物辅佐才能好转。
众人散去,帐中只留下辛秉逸与赵阔二人。辛秉逸瞪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看着赵阔,赵阔望着她,轻抚她的脑袋,安慰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辛秉逸眼神变了变,恍惚想起了什么事,眼泪夺眶而出,连忙捂住脸颊,曲膝将自己埋进双臂——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黑夜遁行、男扮女装、面糊泥泞、跋山涉水,她的双手双脚皴裂流血,衣衫褴褛,青丝委断,几乎丧生。
可她是辛秉逸啊,是枢密使家的娘子,是汴京城才貌双绝的辛秉逸,她是大宋的襄王妃,是襄王世子的生母啊。
她如今哭得每一滴泪都是血,都是难。
赵阔缓缓地将她拥入怀中,能说的只有抱歉:“我知道你受苦了,那些风言风语我不在意也不会去相信,只要你活下来了就比什么都重要。我会送你回京,去杭州。杭州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的。孩子也在府里,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你想去见见他吗?”
辛秉逸一听见“孩子”两个字身躯猛烈一颤,似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把揪住赵阔的袖口:“我……我没有,我没有给他生孩子,我没有……”
赵阔连忙护住她,两声宽慰:“我知道,我知道。曾经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欺负你了,你就在杭州好好住着,和孩子待在一起,等我回去。”
辛秉逸缩在赵阔怀中,泣不成声:“我……我真的回来了吗?我不是在做梦?我是不是……是不是在梦里?等我一睁眼,我还是在金国?”
赵阔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强忍着情绪:“不是的,你回家了,回家了。”
辛秉逸怔愣半晌,眼泪忽然倾泻而出。她攀住赵阔的双臂,放肆大哭,哭她辗转逃跑多艰辛,哭她颠沛流离多苦难。
宁之南与左衷忻立在帐外,听着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声,仰头望着月亮。
有道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虽古今同月,但到底月是故乡明。
宁之南低垂着头,口中念念:“我们已经失去很多亲人了……不能再失去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