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穆长青确是很晚回的家,他从巷口转出来没走几步,便看见了醉酒归来的柳昌邑。
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斜倚在家仆身上,歪歪扭扭,满嘴囫囵:“喝,我还要喝……翠娘!上酒!一起喝嘿嘿嘿,一起喝……”
两个家仆架着他艰难走着,还不停规劝:“大公子,我们快到了……我们先让小五去探探路,万一老爷夫人还没睡,我们这样进去指定又要挨骂了。近几日老爷因着穆家之事心烦气躁,可不能再让他生气了。”
“回家?”柳昌邑不悦,“哪个跟你说要回家了?我,我不是要上翠娘房中歇息的吗?你们给我架回家做什么?啊?!”
家仆无奈气喘吁吁:“哎呀公子!翠娘如今是行首,我们……我们以前有这个钱为她一掷千金,如今……如今哪还有嘛!得亏我们眼明手快,喝了半程就将您带出来了,不然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过夜呢!”
柳昌邑不爱听这话,一把将家仆推开:“什么叫花不起钱?你公子我什么时候花不起钱了?你……你们看不起谁呢!啊!现在就回去!把我架回去!”
家仆头疼,好在柳昌邑没闹一会儿就趴在路边吐得晕了过去。二人费力地将他拖进角门,“啪嗒”一声关上了。
穆长青站在街角偷偷望着他们,心中默默思忖着他们方才的对话。
他开始晚回家,穆宜华问起,他就说外出采风想想卷三的思路。穆长青也长大了,等再过几个月他便要十七了,穆宜华也不想太过拘着他,便也随他去,晚上回家睡觉便好。
穆长青在第二十五天的时候,确定了柳昌邑的日常行踪。这是一个极其规律却又荒荡的男人,十日一休沐,他总有七日晚间要去一个叫做软红楼的地方喝花酒,碰上休沐便在那楼里一个叫翠娘的地方歇息一晚,次日中午再回家。
软红楼,坐落在明州最繁华的地方,姑娘好看楼宇奢华,穆长青打听,只是喝一顿酒便要十五两银子,若是要叫姑娘作陪,那价格简直是扶摇直上九千里,更别提身为行首的翠娘了。
柳家有钱不假,但如今按照他们的颓势,根本经不起柳昌邑这般花钱。
穆长青坐在软红楼下路边的小摊子上嗑瓜子,等着柳昌邑下楼来。可左等右等,到了晌午仍不见他出门,穆长青有些急了,以为是自己跟丢了亦或是弄错了,心里头正盘算着,忽然听见软红楼二楼传来争吵之声,一男子气急败坏大吼“难道自己会没钱吗”。
那声音一听,穆长青便知是柳昌邑。
楼上争吵渐息,小五却急匆匆地出楼朝着柳府的方向跑去。
左右柳昌邑被扣在青楼,一时半会儿走不脱,穆长青丢下几文钱,快步去追小五。
那小五鬼鬼祟祟地回到柳府,进去时空手,出来时也是空手,可怀里却变得鼓鼓囊囊。穆长青一直跟着他过了几条街来到玉衡当。他看了看店铺的牌匾,一下子便挤了进去。
穆长青在街角等了一会儿,只见小五揣着一张银票出来,又匆匆忙忙地朝软红楼跑去。
他不再去追,而是转身走进玉衡当。
今日秋露坐柜,见着来人一下子稀奇了:“小公子,你今日不上学吗?”
“今日休沐。”
秋露一拍脑袋:“嗐,你看我,不读书也不知道这事儿。今日怎么来我店里了?你不去书局帮忙?”
穆长青没回答,而是又往外看了看,见小五没有折返,放下心来同秋露讲话:“秋露姐姐,方才那个人你认识吗?来当的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秋露疑惑,但还是将东西拿了出来——是一颗晶莹剔透,如鸽子蛋般大小的南珠。当初在汴京时,穆长青在琼林宴的命妇头上见过好几颗类似的。
这是足以进贡的宝贝。
“当了多少?”
“三百五十一两。”
这个数字恰好比翠娘的身价高一点点,能解柳昌邑之困。
怪不得刚才小五这般着急。
“这南珠怎么了?”秋露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不会又有人偷你们东西吧?”
穆长青笑道:“哪有,姐姐如今可没那么奢华的首饰,她不喜欢了。我就是路过,看见一个人揣着那么好看的珠子便进来问问。这南珠明州常见吗?我哪里能买?”
秋露感慨:“南珠常见,但这样的南珠可太少了。能有那么大的珍珠,首先得有大的蚌啊。深海危险,渔民常采近海珍珠,近海珍珠哪有那么大的?要么就是渔民偶得,要么就是外邦海货。反正能将这东西弄到手的,非富即贵。说来也奇怪,这人来我这儿好几次了,带的东西都是些奇珍异宝,明州城本土的很少,大多都是海外的。这样的人家,到底遭了什么难才会接二连三地来当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