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心中不痛快,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自己低人一等,也实在是没办法。她拍了拍穆长青的手臂将自己放出去:“欠您的我们自然会还,这间宅子已经交由牙人转手了,等银钱到手会立刻奉上,还望您宽限一些时日。”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穆娘子要知道我们这一行可不怎么讲人情,钱凑不齐人可是不能走的。我们也是看在您往日义举的份上,才给您通融了。这钱啊,一定要尽快。”
穆宜华忍着脾气,笑着向老鸨点点头。
老鸨一甩帕子,招呼伙计们离开,边走还边扯着嗓门喊:“我们窑子里的人不比您金贵,说话做事都不成体统,但是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您欠了窑子的钱,甭管我们再怎么下贱,这钱啊,该给我们的就得给我们。”
他们扬长而去,寂静的夜空中仿佛还飘散着老鸨方才的声音,空空荡荡,盘旋而上。
街坊邻居肯定都是听见了的。
这个想法犹如石子一般扔进穆宜华的心湖,久久不能平静。几乎是本能的羞耻羞愧翻涌而上,她紧咬着牙关,关上了门。
穆宜华催着牙人早点将房子卖出去,但牙人却说如今战乱时节,房子实不好买卖,且让她再等等。如今她手头上只有乔擢英从边边角角抠出来的几百两银子,老鸨那边必定是过不了关的。
穆宜华在心中纠结几日,心一横,牙一咬,觉得左右被人找上门已经丢够脸了,再丢点脸又能如何?她决计上门找汪其越要钱,也不管日后是否会成为他拿捏自己的把柄,先过好如今这一关再说。
穆长青去上了学,穆宜华替春儿做好饭,又嘱咐她按时吃,自己梳妆一番便要出门。春儿已在门边,堪堪叫住了她。如今的春儿终于被穆宜华养出了一点人形,肚子圆滚滚的,面色红润白净,眼睛闪闪,似有有泪。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是哑然。
穆宜华早已领会,她朝着春儿抬抬下巴,示意她进去歇息:“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大姑娘!”春儿强忍着哭腔,“我……我……”
穆宜华见她如此,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宽慰:“不必自责,这些钱,我们以后都是能赚回来的,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何况我们这一路走来,什么样的日子没过过?那样的时候我们都过来的,往后还怕什么呢?”
春儿紧紧地攥着穆宜华的衣角,咬着下唇,缓缓抬头。她眼中噙着泪,却坚定道:“大姑娘,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一定跟着您好好干。我们一点一点把六百两挣回来。我们一定能挣回来的!”
穆宜华情绪翻涌,含泪笑着点头:“我走啦,很快就回来,锅里热的饭你记得吃。”
说着,她松开春儿的手朝大门走去。门刚一打开,却见外头站着的老鸨正待敲门,身后的打手龟奴竟是比上一次多了一倍。
穆长青不在,家中一个男人都没有还有一个孕妇,穆宜华心中忽然炸起倒刺,她把着门框纹丝不动,冷声问道:“你们想干嘛?现在是白天。”
老鸨的双臂绞在胸前趾高气昂:“就是要白天才好呢!诶,大家伙来看看啊,快来看看啊,就是这一家!欠我们窑子的钱还没换呐!你们这街坊邻居,谁不知道穆掌柜的威名啊!当初为了资军,穆掌柜可是拿出了整整三千两的银子,三千两啊!如今要去我们那儿赎人,竟是连六百两都不肯给!推三阻四将近一个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被她这嗓子一嚎,穆宜华顿觉脸上热辣辣的,嘴巴似是被浆糊粘在了一起怎么也张不开。
街坊闻声而来,议论纷纷——
“这穆掌柜怎会和娼妓搅和在一起?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洁身自好、高风亮节之人呢……”
“唉,你不知道吗?穆掌柜以前在鱼龙巷里待过,那个巷子里都是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听说啊,她搬来之前,还惹过官司呢。”
“真有此事?我以为是讹传呢……那她和汪其越是不是也……”
“哎哟,男女之间那档子事谁知道呢……不过寡妇门前是非多。有哪个寡妇是真的守得住寡的?不都是要二嫁的嘛。”
“那他和汪老板……”
“不见得,诶,你知不知道之前杭州来过一个钦差,我听人说啊,穆掌柜和那个钦差……”
纷纷杂杂,旁人的言论不停地灌进穆宜华的耳朵里。
穆宜华浑身像是被人浇了盆冷水,她的指甲抠嵌进门板,想把门关上。老鸨却一下子横插一脚进来,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跨进门槛,大喊道:“大家来看看啊,快来看啊!穆掌柜不想给钱,就要把我们赶出去!”